上次高甜哭, 還是兩個人一塊兒在醫院休息室裏抱頭痛哭的時候。
那時候寧曜自己情緒就不好,沉浸在難過裏的人對外界的感知始終還是比較遲鈍的,事後的記憶也沒有那麽的清晰。
現在高甜落了兩滴眼淚在他手上, 他被燙得一抖, 頓時就慌了。
手忙腳亂的找紙巾給高甜擦眼淚,手剛放上去, 又想起自己手上抹了藥,怕藥貼近了高甜的眼睛,對眼睛不好, 又趕忙把左手的藥膏放下,用左手拿起紙巾笨拙的給高甜擦眼淚。
盤踞在心頭的委屈被高甜這一哭全哭沒了。他甚至想開口跟高甜說對不起,是他把人給惹哭了的。
“今天謝謝你啊。”要不是寧曜沖進來把她帶出去,老太太那邊的人雖然來救她, 但是她肯定也不可能那麽快就脫離那幾個男人的掌控。
瀕臨絕路的混亂時刻, 誰知道那些個混混又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呢。
在寧曜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沒有如她所想的那麽不堪, 掉了兩滴眼淚,心裏有難過在蔓延, 可他拿着紙巾慌亂無措給自己擦眼淚的樣子, 又讓高甜舍不得再哭了。
就好像哭也是在為難這個小孩似的。
高甜不哭了, 寧曜也松了一口氣,把手裏的紙巾放下,又想給高甜繼續抹藥膏, 剛才的藥膏還沒有抹完呢。
他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過了一會兒, 才想起來人家說謝謝, 他應該說沒關系或者不客氣, 可現在再去補說好像有點晚了,寧曜莫名覺得這兩句話有點見外。
默默抹完了左手腕,把高甜右手腕拿起來的時候,寧曜才說:“浩宇的籃球,還是教得很好的。”
他就學了這麽一陣子,國浩宇幾乎每天都在誇他,說他打籃球有天賦,十幾年沒怎麽運動的人,突然這麽一上手,似模似樣的,速度和力度幾乎一下子就練了些出來,說他合該就是打籃球的料。
能幫到高甜,把高甜從昨天的險境中帶出來,寧曜也特別的高興。
“你也很努力。你也學的特別好。”高甜以為,寧曜想學籃球是想要鍛煉身體。
他狀态越來越好了,也确實可以适當的參加體育運動鍛煉一□□魄了。
被高甜誇獎兩句,寧曜特別高興,剛想露出個笑容來,目光低垂觸及到高甜手上的青紫痕跡,這笑容一下子就淡了,目光也跟着冷下來,動作越發輕柔疼惜。
他問高甜:“剛才那些人,到底是什麽人啊?”
寧曜沒把裴老爺子老兩口的話放在心上,剛才聽過也就過了,以為老兩口是真的要洗碗收拾,才把兩個人推在一起讓他們先說話的。
他本來是想要跟着一起收拾的,可給高甜手腕上藥在他這兒更為重要些,所以決定還是先上藥。
老兩口的話,高甜心裏很明白。
她沒有回答寧曜的話,只是擡眸看着他。
小孩洗了澡,整個人清爽又幹淨,兩個人離得挺近的,呼吸間都是同款沐浴露的味道,高甜看了一會兒視線裏小孩耳垂上的那顆小痣,然後才輕聲說:“寧寧,我辭職了。”
“啊?”這消息對寧曜來說還挺重磅的,他手一抖,擠出一大坨藥膏在手上。
“為什麽要辭職啊?”藥膏弄不回去了,高甜的手腕塗不了那麽多,寧曜甚至想直接塗在自己手上算了。
高甜看小孩太為難,幹脆把藥管拿過來放下,把他手裏的藥膏塗在自己手腕上,然後把右手毛衣袖子撸起來,剩下的藥膏都塗到她有些青紫的大臂上了。
兩側大臂上都還有些傷,她洗澡的時候照鏡子看過了,還有腰上一大片,應該是那會兒混亂中撞到車門上了。
身上不好塗藥了,就只能先把這些地方塗一下。
其實不塗也沒關系,過幾天自己就會好了。
高甜聞聞滿手的中草藥味,拿了濕紙巾過來,先給寧曜擦手,再給她自己擦。
“就是那天下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當場就想好了我要辭職。”
“醫院裏的輿論環境不好,我不想再在那樣中的工作環境中接診病人了。他們沒有底線,沒有規矩,還放任所有人傷害你,所以我一定是要辭職的。”
把完整的心路歷程剖白給寧曜聽,高甜說的沒有那麽順暢,甚至措辭都會習慣性的小心一些,不想給寧曜帶去什麽壓力,也不想無意傷到他。
寧曜還是太自省,聽到在意的人說這些話,總是第一時間就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一點,倒是跟高甜的性格有共通之處。
敏感的人,總是避免不了多想的。
他覺得,高甜辭職是因為他,要不是他的事情,高甜肯定不會辭職的。要不是他跟高甜走得太近,高甜怎麽可能會因為受不了那些人的議論而辭職呢?
寧曜覺得都是他的錯,一時陷入情緒之中不能自拔,他想跟高甜說對不起,甚至想問問高甜,如果他主動離開醫院,再不跟着她去醫院裏的話,她能不能不辭職,再回去繼續工作呢?
他還沒說什麽,只是稍微這樣想一想,甚至都沒來得及表露出什麽情緒來,下一秒就聽見高甜說:“寧寧,你別亂想。也不要因為我說的這些事有什麽壓力。我辭職不是因為你,你千萬別覺得我辭職的原因在你,然後自責。”
“其實這幾年,醫院的議論一直都很多,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都在容忍。這一次,是真的忍不下去了。原因在鐘千碧,絕不是在你。一個和我的行醫做人理念完全背道而馳的醫院,是沒有必要再繼續待下去了。”
要說這段時間誰是最清楚高甜經歷的人,無疑就是寧曜了。
高甜這麽一說,寧曜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過去了,心裏只是心疼高甜,也就顧不上胡思亂想了。
寧曜還沒有開始工作,他現在因為沒辦法去學校,還只是在自學大一的課程。
現在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狀态比從前好了很多,以前每天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做娃娃,幾乎只會用一點點的時間拿來看書和學習。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他現在的時間都分成了好幾塊。
每天拿來做棉花娃娃娃衣和娃娃相關的時間沒有那麽多了,其餘的時間都會用來看書和上課,還有鍛煉身體,以及适當的休息娛樂。
他沒有出社會,工作上的事情可能幫不到高甜,可他能傾聽。
他甚至還在想,想着給高甜出主意,楊佑醫院的工作不想再去了,那就找別的工作,總不能所有醫院的理念都同高甜背道而馳吧?
他話還沒說出來,高甜緊接着便說:“寧寧,還有一件事,得告訴你。我恐怕之後,不能再繼續給你做診療了。”
先前覺得這話實在是難以啓齒,可說出來的時候,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的困難。
可能是才經歷了一場風波,高甜折騰了一圈,之前心跳的那樣快,現在坐在這裏安安靜靜的和寧曜說話,她都覺得是平靜的美好的,似乎把心中盤旋多日的隐秘說出來,也沒有那麽的難了。
“為什麽?”這一下寧曜是真的有點慌了。
剛才說辭職,現在又說診療都不能繼續做了,寧曜就怕高甜把他扔下不管。
——實在是高甜有‘前科’,寧曜下意識就忍不住要這樣想。
“寧寧,你別誤會。”
高甜趕緊把小孩安撫住,“我不是說不管你的意思。”
“我是想說,因為一些原因,我自己的原因,我才沒有辦法繼續給你做診療。一個是因為辭職之後,我不能開藥和診斷,單獨做診療咨詢的話,其實對你已經意義不大了。”
“你自己其實也有明顯感覺到的,你的狀态已經好了很多很多了,甚至比我預想的要恢複的更好。你現在需要的是全面的診斷和評估,評估接下來應該做什麽樣的方案,是繼續還是不繼續。但是我現在的狀況,沒辦法給你做這個評估了。”
寧曜的情緒在這麽一會兒就被高甜的話挑動的起伏波動極大,他的一顆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甚至有種不受他控制的感覺。
寧曜很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了,他覺得陌生,又覺得莫名的熟悉,甚至,有點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但本能的在控制,告訴自己要調節情緒和心态,不要過于失控,他不允許自己更慌亂,只是将對高甜的信任釋放出來,并且告訴自己,高甜這樣說,一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
他沒有再追問,安安靜靜的等着高甜自己将原因說出來。
用濕紙巾擦了兩遍,終于把兩個人手上的中草藥味給擦幹淨了。
高甜放開寧曜的手,又遞給他幹淨紙巾,示意把手上的濕意擦一擦。總不能把濕意殘留在身上,那樣不太舒服。冬天的時候,手還是時刻保持幹燥比較好。
高甜手上還殘留着方才握住寧曜手的感覺,嘴上跟着說:“鐘千碧的事情沒有隐瞞過你,你從一開始就是知情的。其實,我遠沒有我像你之前描述的對鐘千碧的感覺那麽簡單。她給我帶來的影響,也遠遠比你知道的要深刻得多。”
“因為她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我青少年時期已經痊愈了的抑郁焦慮再度複發。現在病情應該已經比較嚴重了,我的心理狀态不好,是我沒有辦法再對你進行診療和評估的最大的原因。我因為鐘千碧患上抑郁焦慮這件事,只有我和裴教授知道,還有宋阿姨知道。我爸是一點都不知道的。”
“寧寧,裴教授不僅僅是教過我的老師,當初我的病症,也是在他這裏治好的。”
既然決定和盤托出,高甜就沒有再隐瞞什麽了。
寧曜的手指節其實很修長,但指腹很柔軟很細嫩,就像是竹子剛剛冒頭的尖尖,特別挺拔,像新生的希望。
運動了這麽一段時間後,高甜剛才都摸到他指腹長繭了。手上也有了不同于過去的力量。
這實在是一場颠覆性的對話。
醫生向自己的病人吐露他的脆弱他的隐瞞,将從未對外人說起過的事情說出來,這在心理學科裏是根本不被允許的。
至少,過度的自我暴露這就是不應該的。
可他們之間的病患關系已經結束,為了不影響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這場吐露又是必然的。
揭開傷疤的那一瞬間,高甜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疼痛難堪,她只是在想,或許老爺子是對的,老爺子讓她把這些話說出來,她沒有抱着太大希望的說了,可得到的結果,至少就目前來看,就她自己而言,并沒有太難受太困難。
可寧曜會給她的反饋是什麽,高甜真的猜不到,也難以猜測。
高甜這時候甚至在想,她和小孩做知己,這樣的一種于她來說很陌生很難得又僅有的親密關系,可能真的給她帶來了一些治愈。
高甜說完,就安安靜靜的坐着,給足時間給寧曜消化反饋。
她面色平靜,是真正的平靜。心頭籠罩多日的愁緒好像消散了一些,至少面對寧曜的時候,再沒有之前那種隐瞞他的難受,那些足以壓垮她的自責懊悔,竟也神奇般的消失了。
高甜微微垂目,目光被自己身上的衣擺吸引。
也不知怎的,她也選了一件橘色系的毛衣。想着在家裏要舒服,她的家居服都選的是寬松款的,比她平常穿的大了兩個尺碼。
毛衣松松垮垮的落在沙發上,和寧曜寬寬大大的毛衣衣擺疊在一起,莫名看的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寧曜一開始不明白,自己那種莫名的失控的卻又令他覺得熟悉的情緒起伏波動的感覺是什麽。
他努力的在控制,好像控制住一點了。
可在聽見高甜說完這些話之後,就好像是将要竣工的堤壩攔不住洶湧的江水一樣,立刻土崩瓦解。
他心中呼嘯着失控的感覺拉着他往下墜,他什麽都體會不到,最大最大的感覺,就是心疼,特別特別的心疼。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現在明白了。
這種感覺是什麽呢?
就是他九歲的時候,眼睜睜看着父母離世,失去父母之後的感受。
太像了。和那時候的心疼實在是太像了。
難怪他覺得失控,難怪他覺得控制不住。那個時候的他還那麽小,怎麽控制得住呢?
就因為控制不住,才造成了他延續至今才恢複好轉的病症。
寧曜一直都覺得高甜很堅強。從知道高甜母親的事情,那時候還是他的高醫生呢,他就覺得高甜心理很強大,即使是遭遇了這些,面對這樣不堪的母親,卻依舊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後來天天在她身邊,目睹她所遭遇的一切,他往往會激動會生氣,可高甜總是雲淡風輕從容鎮定的樣子,他心裏是一邊心疼一邊佩服着的。
想要靠近想要在她身邊掙得一席之地的心思,不就是在這種心疼又佩服又想要為她做點什麽的心态中産生的麽?
可現在得知,他這樣敬佩又心疼着的人,竟然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飽受抑郁焦慮的折磨,折磨了那麽幾年,好不容易好了,如今卻又複發了。
心理病症複發了的痛苦,他怎麽會不懂呢?
寧曜覺得自己跟高甜之間仿佛更近了,他感同身受着她的痛苦,卻又心疼着她的痛苦,這樣好的女孩子,就不應該經受這些。
他寧願不要這樣的親近。
他甚至有些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一點遇見高甜呢?如果能早一些,他就能早一點陪在她身邊了。
讓她不至于那樣孤單的熬過那些被折磨的歲月。
寧曜張開雙臂,在高甜擡眼的那一剎那抱住了高甜,将高甜整個擁進自己的懷裏。
他動情地說:“甜甜,我陪着你。以後不管什麽我都陪着你。我不要再分開了。”
“你住酒店,我要跟你一起住酒店。你現在是住在裴爺爺家裏麽?那我搬過來,我要跟你一起。我不要你自己一個人面對這些。”
“以後不管有什麽,我都要跟你一起面對。”
抑郁焦慮的人,最怕孤單,其實是很需要有人陪伴的。
寧曜現在很懊惱,他明明也是對這方面久病成醫的人,總還是有一些了解的,怎麽跟在高甜身邊這麽久,他都這樣敏銳了,卻還是沒能發現高甜的端倪。
他只是能察覺到高甜的情緒不好,別的竟沒能感覺到,他也沒有往這方面深想過。
轉過念來,又想到高甜今夜才對他坦白,必是之前就想好了的,是專門要防着他的。難怪很多時候,他都能感覺到高甜遇到這些事情後是應該有情緒波動的,可偏偏沒有。或者說是很少很少,少到不正常。
那會兒想着是高甜心理強大,現在看來,是刻意有所控制了。
寧曜必須要承認,他很怕,很怕再被高甜隐瞞,很怕察覺不到高甜的情緒,很怕高甜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自己的情緒所折磨。
他,怕失去高甜。怕再經歷從前的那種失控到不能控制的局面。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要求重新住在一起。要求回到從前的狀态,要求他急需的安全感,也要把自己所有能夠給予的陪伴關心,全部都送給高甜。
寧曜想好了,明天除夕他要跟高甜在一起,高甜在哪裏他就在哪裏。高甜如果還想在裴爺爺這裏,他就陪着高甜在裴爺爺這裏,福利院那邊,他跟老師還有小夥伴們說一聲就好了。
高甜這個人,親近的朋友甚少,跟任何人相處都有距離有分寸,不會跟人有什麽肢體上的親密接觸。就算是跟高周和宋琳在一起,也因為她覺得自己成年很久了,是大人了,也從無撒嬌之舉。
最多也就是宋琳有時候會拉拉她的手,挽着胳膊一塊走路。
被寧曜抱了個滿懷,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間都是同款沐浴露的味道,還有十八九歲男孩子身上獨有的朝氣蓬勃,高甜身體下意識一僵,耳朵尖尖卻生理性控制不住的有點發熱。
——說實在的,活了二十七年,過了年就要二十八歲了。她立志是不談戀愛不動心不結婚不生小孩的人,可突然被這樣溫熱的男孩子抱住,又聽着男孩子在耳邊說這樣的話,高甜的心髒有點不争氣的跳快了些。
她甚至還感受到了寧曜心髒的搏動,漸漸有點分不清兩個人的心跳究竟是誰更快了。
——原來被人熱烈擁抱着,是這樣一種感覺。
叩叩叩。
“甜甜,我和你蓉奶奶準備進來啦。”
老爺子和蓉老太太兩個人在廚房裏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兩個人還坐下來喝了一點牛奶,然後分別給高甜和寧曜熱了牛奶,才帶着洗好的水果到書房來了。
書房裏的兩個人聽見這話,倏然一下就同時松開手分開,高甜想要站起來去開門,寧曜卻不讓她動,自己立刻站起來過去開門。
其實書房的門只是關上了,并沒有上鎖,從外頭擰住門把手一下子就能打開。老兩口是講禮貌的人,自然不會這樣做。
老兩口把帶來的東西給高甜寧曜分了,一人一杯牛奶,一人一小盤子水果。
天氣冷,幾個人還是依照了高甜的口味,吃的都是熱乎乎的甜甜的水果。
老爺子坐下後,就悄悄打量兩個人,見寧曜和高甜眼睛都是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老爺子唇角微微勾起,與老太太對視一眼,兩人心下了然,但什麽都沒有說。
也不去問兩個人聊了些什麽聊的怎麽樣,裴老爺子就只管笑呵呵地說:“好了,咱們也都坐一塊兒了,甜甜,你能和我們說說,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這本來是高甜的私事,旁人自然沒有過問的道理。可今天事發的時候,老太太是在場的,寧曜也是在場的,都跟着一起去了警局。
作為同樣關心高甜的老爺子,作為都深知高甜現在心理狀态的人們,他們都認為高甜應該給他們一個交代,他們也不能任由高甜隐瞞對她自己有危險的事情。
老爺子話音剛落,寧曜轉頭就看高甜,是了,他剛才聽高甜說那些話,都忘了問高甜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也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其實高甜心裏倒是很清楚的,這個事,非得人齊了才能說。她要給寧曜先說了,回頭還得跟老兩口再說一遍。
房內三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高甜身上,高甜輕輕抿了抿唇,沒看任何人,微微垂了眼。
“家裏的暖氣片,是我自己弄壞的。為的,就是把寧寧送走,讓寧寧暫時先離開家裏,住到福利院去。”
之前什麽都說了,既然都坦白了,那索性都說了。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
寧曜反應最大,他瞪大了眼睛,人是沒出聲,可他滿眼,還有他的肢體語言都在問高甜為什麽。
“鐘千碧跑到辦公室來對寧寧出言不遜,我特別生氣,也很憤怒。所以我想要報複她。我當時想好了兩件事,第一,是我要辭職;第二件,就是我要想辦法報複她。”
将之前在自己腦海中瘋狂盤旋的想法說出來,高甜已經能比較平靜的面對了。反而是認真傾聽的三人反應不一,但都不約而同的用心疼的目光看着她。
誰也沒有打斷她的話,可每個人的目光裏都好似蘊含着千言萬語。
高甜說:“其實我一開始的時候沒有這樣想。我想的确實是要和她分開,否則她對我的影響會越來越深,那樣的話,我沒有辦法過好我自己的生活,也會影響我身邊的人。我最開始是想着等她出院後将她送走,給她贍養費,和她簽訂斷絕關系的協議,從此兩不往來。但是她太貪婪了,她盯上了葉雲商的錢。我不想任由她擺布,然後我決定去查她跟那個闖進醫院找她要債的團夥背地裏有什麽勾結。”
小時候有一件事情,讓高甜印象特別深刻。
有一段時間,高周好像是出差了,反正那會兒她爸是不在家的。只有她和鐘千碧在家裏住。鐘千碧天天在外面瞎混,并不怎麽回家,回來了也是三更半夜的回來。
有回她放學回來,家裏的門鎖被追債的人堵了,家門口的牆上地上,樓梯間的地上全都被人用紅色油漆寫着欠債還錢四個大字,還有些對他們家很侮辱的話,甚至還能依稀辨別出高甜的名字。
天都黑透了,鐘千碧怎麽都聯系不上,高甜背着書包站在樓道裏特別害怕,覺得随時随地都會有人從黑暗裏沖出來把她拐走,孩子太小了,那會兒又沒有經歷心理疏導,她下意識的就想要找人求援,哪怕是遇見生活之外的人,遇見一個正常人說說話也是好的。
那會兒他們家住一樓,對面的鄰居是一對老年夫妻。當時是晚上七點多了,對面的夫妻正在他們的廚房裏洗碗,他們的廚房窗子是稍微打開了一些的,高甜可以看見那個老爺爺的樣子。
她是真的有點害怕,都沒多想,站在那個窗子外喊那個老爺爺,喊了好多聲,一聲比一聲大,她甚至可以确定她的聲音絕對蓋過了他們廚房裏的水聲,但是呢,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哪怕一個眼神也沒有。
當時的高甜實在是太害怕了,沒有回應她就自己跑了,也不敢回家,就在外面胡亂過了幾天。是等到高周回家了,高甜才敢回去的。
後來長大了的高甜明白了,在那種情形下,人家不理她就是對的,誰知道理了會帶來什麽樣的麻煩呢。換個角度想想,他們家有鐘千碧這樣的人時常出入,誰敢理呢?事不關己不為所動,她是能夠理解的。
但這些事,仍舊是造成了高甜嚴重的心理創傷,她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是不相信任何人的。她從來不會主動去坦承她的真實想法。如果她想要隐瞞,就誰也不會知道。
就像她私自決定了要去調查鐘千碧,報複鐘千碧,她就會瞞着所有人私自行動。
“我,我動用了一些關系。在穩住鐘千碧不讓她出醫院後,我就去調查了。我也沒有報警,是想要等猜測成為現實,等拿到實證之後,我再去報警。”
“今天那些人,因為我托人去做的調查有動靜驚動了他們,所以他們咬帶我走。”
“其實在一開始,我就想到了會有這種事,所以我心裏是做好了準備的。他們跟車,我就想到只有把寧寧托付給齊今,送到娃廠裏才最安全,然後我跟他們走。深入虎穴,我可能拿到的證據更多。”
老爺子聽的痛心疾首:“你這是孤注一擲犧牲自己。要不是你蓉奶奶今天碰巧出來遇上了你,你要是被帶走了,我們去哪兒找?能去哪兒找?你的人身安全怎麽保證?你爸爸,你宋阿姨那兒怎麽交代?你要是為此出了什麽事情,我們該怎麽辦?你想過沒有?”
“為了你那個母親,你把自己置于險境,你值得嗎?”
寧曜聽的眼睛又紅了,紅彤彤的眼眶裏裹了兩泡眼淚,高甜對自己太狠太狠了,他聽了心疼,萬分後怕。
如果今天蓉奶奶沒出現,如果他今天沒轉頭,那——
他都不敢想,一想就好像有一雙不知名的巨大的手,将他的心髒狠狠揉搓,揉搓緊攥擠壓到喘不過氣來。
“對不起,是我錯了。”高甜真心實意的道歉。
寧曜離她近,小孩吸吸鼻子,眼淚就滑落下來,高甜拿了紙巾給他擦眼淚,結果越擦越多,小孩明顯是忍不住了,大概是太心疼她,從抱着她的胳膊哭,到最後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然後哭到抽噎。
高甜手忙腳亂,一邊哄着寧曜,一邊給裴老爺子保證,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這樣的行為,保證以後不會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老太太擦擦眼淚,發了話:“甜甜,你最近不要出去了。盡量和我們待在一起,有什麽事,我跟你裴爺爺找人給你去辦。正好也過年了,你就好好休息休息。不說跟我們寸步不離,至少你不能一個人待着,總得有一個人陪着你。你現在特殊時期,我們是真怕你出什麽事。”
“現在是過年的時候,師傅都放假了,等師傅上班了,你家裏修暖氣片的事,我們找人給你盯着。你要是自己要去盯着,就得找個人陪着你,總不能是你一個人的。”
寧曜連忙自告奮勇說要陪着高甜。眼睛紅的像小兔子的男孩子說要一直陪着高甜,高甜在哪他在哪。
蓉老太太還挺高興:“那行,那寧寧就從福利院搬過來住吧。甜甜不是還養了只小狗狗嗎?家裏的阿姨自己家裏也養了好幾只狗狗,咱們家裏足夠大,也一起帶過來吧。咱們一起過年,人多熱鬧。”
高甜看向寧曜,小孩聽了忙不疊的點頭,生怕高甜這邊說不似的。
他趕緊起身給國浩宇打電話,告訴國浩宇說,讓他給福利院的老師和小夥伴們說一聲,他這邊走不開,就不回去跨年了,要待在外頭跟高甜一起過年。
反正福利院人多,本來年年都會很熱鬧。高甜這邊需要他,他得在這兒陪着。
本來高甜是打算明天開車送寧曜去一趟娃廠再去一趟福利院給寧曜收拾些要用的衣服及随身物品的,結果寧曜在之後給齊今打電話的時候,齊今說免得他們跑一趟,提出要把糖糖送過來,順道他願意幫着寧曜去福利院收拾東西然後一起帶過來。
趁着寧曜在那邊打電話,老爺子在這邊跟高甜說:“甜甜,鐘千碧的事情你不要跟進了。剛才在外面,我找了人,給警局那邊打了電話,他們會好好處理和調查的,一旦有消息會通知你,你不要在自己私下去調查了。這件事情,應該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的。”
“楊佑醫院那邊,你也不要再去了。我會找人定期去看看鐘千碧,也是盯着你。你這一段時間都不要再去見她了。她現在在醫院裏也出不來,你可以放心。警察如要問詢她,也會去醫院的。”
高甜點頭應了好。說實話,就她目前這個狀況,現在是身心俱疲,她也沒法面對鐘千碧,沒法再應付她,更沒辦法再去跟進這件事了。
她之前完全是靠着孤注一擲的那股氣在頂着自己,才會做出那些事情來的,現下哭了幾場,身邊陪着幾個人,又切身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好多情緒好多本來絕不願意再想起,要終身選擇回避的事情都重新被她想了起來,她就沒法子再繼續了。
有人關愛與關心,她也許可以試着不用去沖鋒陷陣。
裴老爺子提醒高甜:“甜甜,你出了這樣的事情,雖然我們都有交代,讓他們不要聲張不要擴散,不要被不相幹的人知道。但別人或許也還是會通過什麽渠道知道。這件事,只怕瞞不住宋琳和你爸爸。”
前些天,高甜就知道了,高周在外面心情好很多了,狀态也好了很多,可以繼續進行治療了。
但是,通過他主治醫生的評估,高周可能回到海州後再進行治療,在這個環境裏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心理狀态,就不會是最好的那個狀态了。
因此,高周就聽取了醫生的建議,繼續留在外面,選擇一邊治療一邊在外面繼續旅游散心。通過視頻遠程治療,然後再觀察評估他的狀态,等到可以穩定的時候再回來進一步的繼續診療與面談。
高甜說:“這個事瞞不住宋阿姨。但能瞞住我爸。只要瞞住我爸就可以了。宋阿姨知道了沒關系的,我不想我爸知道。他現在好不容易好了一點,我不能讓他又受到什麽影響。”
宋琳是真的很能幹的。她真的封鎖了很多有關于高甜的消息。盡管她不贊同高甜選擇瞞着她爸的要求,但是她尊重高甜,還是都照做了。
因此,高周至今都不知道鐘千碧給高甜帶來的這諸多的折磨與影響,不知道高甜辭職了,也不知道高甜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更不知道高甜的心理病症已到了這樣的地步。
裴老爺子亦不贊同高甜的想法,他瞧着寧曜回來了,到高甜身邊坐下了,也還是繼續說道:“甜甜,給你爸爸診療的是我的學生。以前我是他的督導。當然了,我現在肯定不會去找他看病人的隐私和記錄。可是你們一家跟我們都已經很熟悉了。這一切也許你爸爸不清楚,但我和你蓉奶奶,還有你宋阿姨心裏都是明白的。”
“你自己也是心理科的醫生,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年輕的心理醫生。你其實心裏也應該很清楚,你爸爸這次狀态有所反複,遲遲不能穩定,現在還在進行遠程的視頻診療,原因在哪兒呢?原因就在你們的父女關系上。”
“爸爸怕傷害女兒,努力抛掉過去,每次關于鐘千碧的談話都是迫不得已。要麽是病症發作的時候将你當做所有情緒的宣洩地,要麽努力裝作正常人努力回避從來不提。而你呢,更是從頭就瞞着,不好的從來也不說出來。你們彼此都有心結,要是不把自己的心對對方完全敞開,你們倆的心理狀态是難以完整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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