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P
這天下午,洛璃從老李叔那領到了工資,她接完最後一波乘客,去了趟廣貿百貨買了些新鮮的水果,直接提去陳奶奶家。
老房子的門不隔音,既是聲音不大,還是聽得清楚。
洛璃握門把的手停住。
屋裏,陳老太似乎在拿塑料袋裝着什麽,聽見她問:“你買到票了嗎?幾號的?”
“……還沒。”暑假許多人旅游度假,車票售得快,他抻了下胳膊,随口應道:“就這兩天。”實驗進展緩慢,導師催得厲害,已經下了最後通令了。
陳老太說行,問醬菜裝了兩瓶夠不夠,還要不要其他的。一人不放心唠唠叨叨,一人懶洋洋慢悠悠回。
“衣服什麽的,都裝好了?”
“嗯。”
原來已經開始收拾行李了。
洛璃頓了頓,似乎是過了好久,垂下的手臂略微僵滞。
緩了會,她揚起嘴角才敲了敲門。
陳老太過來開門,看見她:“诶喲,小梨子啊,門沒鎖的呀,怎麽不直接進來?”
洛璃只是笑,說:“去了趟超市,順便買了點水果。”順手放到一旁,看向老太太正想着怎麽包好的瓶瓶罐罐,她不經意地問:“這大包小包,幹什麽呀?”
靠在沙發上的許開年聞聲看過去,還沒開口說話。
老太太搶了先:“哦,是你圓圓哥哥要回學校了,不是喜歡吃我做的醬菜麽,就準備了幾罐,讓他帶上。”
她說完,蹲在地上看着零散的罐子一陣頭疼,招呼洛璃道:“就是不好裝,小梨子,快來幫奶奶把手。”
“……好。”
兩人合力将七八的小罐子用膠帶纏緊,緊緊一大塊,這樣就不要擔心互相碰撞,而後塞進泡沫箱裏就完事。
許開年走過來看了眼,有些哭笑不得,“真行啊你們。”
“那可不。”老太太傲嬌。
晚飯格外豐盛,和往常一樣說說笑笑,能看出老太太眉眼中的不舍,以及囑咐不完的聲聲叮咛,說着說着就有些惆悵,蒼老的聲音低下來:“一下子想到你走,這心裏還空落落的。”
飯桌上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還是許開年先啧了聲,玩笑道:“诶喲老太太,舍不得我啊?那不走了?”
“去你的。”陳老太笑,轟人:“趕緊走趕緊走,走了我耳邊清淨!”
許開年無奈搖頭,嘴裏噙着笑,偏過頭就對上洛璃的目光,剛想張口說點什麽,女孩頭低下來,逃避似的躲了開。
于是只能作罷。
關于許開年回來的任務。
在此之前,祖孫倆好好談過一次。
他是贊同陳蘭君女士的做法,把老太太接到北京城老宅,那裏方便也有人照顧,所以這段時間時不時就和老太太提一嘴,勸一勸。
一開始老太太都是一說這事就躲得遠遠的,後來也就是最後一次。
那次,陳老太坐在沙發上用幹巾輕輕擦拭着個年久老相框,上面的人是許開年走了好幾年的外公。
那會許開年小升初吧。
許開年從小上的都是國際學校,封閉管理且嚴格,雖說父母對他要求相對自由,但這方面并不會松手,抓得一直緊。
他和外公接觸不多,老兩口在把女兒培養出來,盡管很有出息,他們也沒有兩手一攤純享福的打算,一生都在這個小縣城裏教書育人。
日子和美,二老恩愛,真的做到了相濡以沫。
臨到人去世,也葬在這個有山有水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陳老太抱着相框,說:“圓圓啊,我……我舍不得你外公。要是連我都走了,他就一個人在這了。”
“我放心不下呀,”陳老太褶皺眼尾泛紅,忍不住哽咽,聲音滄桑滿是不舍:“再讓我,陪他,陪他久一點吧。”
許開年沉默。
過了會,走到老太太面前,彎腰低頭伸手抱住老太太,緩緩拍了拍老人瘦骨嶙峋的脊背。
之後……就沒再說過這個事了。
後來也和陳蘭君女士打了通電話深聊,想待在這就待在這,多大點事兒,現在通訊發達,想見随時都能見,其他不放心的想辦法解決就是了。
這天傍晚也是極其平常的一天,老太太照舊飯後遛彎,早早和老姐妹約去跳廣場舞了。洛璃神色平常,吃了口陳奶奶出門時切好的西瓜塊,安安靜靜做題。
細細觀察還是有不同的,洛璃很少問題,眼睛也只一寸不移落在試卷上,而背靠在長沙發角窩着的許開年也沒在時不時調侃逗她兩下了。
在空調極小轟轟聲的印襯下,客廳裏是異樣的沉默。
洛璃呼出口氣,加快了做題速度,時間好像過得更快了點。她慢慢折着卷子,視線落在茶幾拐角,故作輕松道:“什麽時候走?要不要我給你約車?”
猝不及防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滑稽了,眉頭輕佻,他笑了:“三輪小蹦蹦車?”
洛璃看了他一眼,這次的玩笑話她接不住了,有些固執看着他,只是視線并未落到實處。
見他搖了搖頭,說老太太給他弄好了。
洛璃才垂下視線點點頭。
許開年從沙發坐了起來,手插着褲兜:“走吧,我下樓逛逛,順便送你回去。”
這天晚上天暗得早,回到家的洛璃趴在卧室書桌上,腦袋有些空白,心裏悶悶的。望向窗外的月光點點,她想,剛剛應該好好告個別的。
說不準就是最後一面了。
以後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他還會記得自己麽?
應該不會了。
說起來,她也只不過是因為老太太的一時善念,兩人才湊巧産生了短暫的交際罷了。
怎麽就這麽讓人難過,她這是怎麽了。
洛璃晃了晃腦袋,坐直身體默背政史資料,效率實在太差,她進不了狀态,索性偷了回懶,早早躺上床蒙上被子。
不知過了多久,始終迷迷糊糊的。
外面一陣咚隆隆聲,吵吵聲持續刺耳,洛璃皺了皺眉,忽地感到涼風,身上被子被人揭開,那人拽着她手腕不管不顧就往外拖。
洛璃驚醒,尖叫了聲,拼命掙紮:“放開我!”她去咬那人的手腕。
抓她的人另一只手掰開她,嘴裏氣得罵罵咧咧:“你個死東西!老子白養你了!”
是洛興城,他回來了。
洛璃卸了恐懼掙紮的力道。
身體連拖帶拽去了亮堂的客廳,白熾燈通體的光亮将人照得一絲不縷,晦穢肮髒次次撕碎得淋漓盡致,悲哀透頂。
當看到頭發淩亂,有些狼狽胸膛不斷起伏像是氣得不輕的李文燕時,洛璃心裏無比麻木和平靜。
她順從地站在一旁,看着這場令人作嘔的鬧劇。
洛興城氣紅了眼,狠聲罵:“不要臉到處勾人的婊子,你說,你當着她面說!多長時間你沒回來了?!晚上他媽都睡哪個男人床上了?啊?!”
“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賺錢,你他娘給我戴綠帽子!” 洛興城發了瘋扯着女人頭發,撕她衣服,一雙眼紅得發狂,嘴上不停罵:“我看看你身上多髒!死破鞋……”
女人同樣發狠,既是咬又是抓,痛地面目猙獰:“我破鞋?要不是你個死酒鬼,那點錢只顧你自己買酒了,這個家你管過嗎?還說我?挫貨慫包,沒用的東西……”
兩人扭打在一塊,像兩只惡心蠕動的蛆蟲。
“洛家兩口子又打起來了!作孽啊!”
大門竟然都忘了關,一棟樓的鄰居聞聲趕來看熱鬧,小地方最缺的就是飯後談資的八卦事,各個臉上難掩興然。
也要不了幾個小時,便會傳到家家戶戶,當成被教育的反例,當成恥辱惡心事教導自家小孩離遠些,可別學不着好……
他們指指點點、他們趾高氣昂,似是站在頂峰睥睨:
“這一家子,真的是,兩口子要不得,洛家小孩,可憐啊。”
“啧啧,是可憐,不過要我說啊,誰知道是不是他洛家的種喲!”
“誰知道是她娘跟哪個男人的?真是夠亂的,丢人丢臉吶。”
“也不知道這小姑娘長大了會不會學她媽……”
洛璃耳朵轟鳴,渾身冰冷,克制不住地發抖。
為什麽非得挑這個時候回來,哪怕再晚上一兩天也好啊……
她眼眶逐漸被逼得紅潤,無力感緊緊襲裹全身,掙紮不脫。這是她的父母,她的爸爸、媽媽,要她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
“別打了!能不能別打了!”她奮力将桌上花瓶砸在地,朝門口怒吼:“滾啊!”
瓶身瞬間瓦裂,濺射到兩人身上,如夢初醒,看到門口的衆人,李文燕臉一垮,起身狼狽地扭着身姿:“滾滾滾,看什麽看,看什麽看。”
一群人讪讪,慢慢才散。
嘴裏還假惺惺說着“夫妻倆有事好商量,打什麽打?”類似并不過心的話語,臉上卻是掩不住谑意。
李文燕朝她走來:“你說你,出來幹什麽?回你房待着去!”
是她要出來的嗎?是她要出來的嗎!
一回來就是無休止争吵謾罵,還回來幹什麽?
洛璃想不通,她不止一次勸過過不下去就離婚,她無所謂跟誰,誰都不管也沒關系。
可就是不離,死都不分開。
洛璃再次極度祈求,懇求地看向她,李文燕避開視線,把她往卧室推,“進去睡你的覺去,我和你爸說點事。”
讓她怎麽睡?要不了多久兩人又會上演方才的那一幕,誰能睡得着?
洛璃失望看她一眼,眼神變得空洞。
忽地一下推開她,奮力跑了出去。
一直跑一直跑,摔倒了也沒有停下,漫無目的一直跑,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片刻喘息。
眼淚很快模糊視線,被腳下絆倒,她真的沒有力氣了,身體曲成一團,抱住自己蹲在黑暗處。
她把自己藏得很好,不指望任何人找到。
不知過多久,洛璃才擡眸,看清了所在的地方,竟然跑到了隔壁樓的天臺上。
她拖着僵硬的身軀走到齊自己腰處高的邊沿,從三十米高的頂樓,站在這裏眼神無法聚焦地看向小區。
天色暗淡,其實什麽都看不清。
腦海裏只一個念頭,堅持不下去了……
小小的少年承受了不屬于自己的重量,壓得讓人彎了脊背,無法坦蕩地直起身,始終不得安穩。
“屏住氣。”身側忽然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
背後傳來一片溫熱,男生手掌心延脊椎骨幫着順,說出來的話沉穩冷靜:“慢慢吸、呼……”
洛璃身形微滞,聽他的話平穩了下來,胸膛不再大幅度起伏。
平靜了兩秒。
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而自己又做了多麽糟糕的事情後,洛璃偏過頭,快速擦掉了濕潤的淚痕,而後轉過來,垂頭,若無其事道:“你怎麽來這了?”
只是說出口的聲音太不受控,像滾過沙礫一般嘶啞。
裝不過去的。
她重重吐了口氣,低垂着眉眼,手腳不知何處放,卻強迫自己清了清嗓子,勉強笑笑道:“我沒事,不知道怎麽就跑這來……”
“洛璃。”許開年沉聲,打斷她的粉飾太平。
他說:“在我這,不用藏。”
不用把自己僞裝起來,在他面前可以任性、脆弱,哭泣,怎樣都可以。
小姑娘苦笑了下,緩緩擡起了頭,視線落進他溫和深邃的雙眸,一下子崩潰了,極其茫然無措。
似是受了傷迷路怎麽走也走不出去的幼獸,聲音破碎:“許開年。”
“嗯。”
“許開年。”
“在。”他一聲聲應。
“我、我不知道怎麽辦,我沒辦法了……”她想逃離,不管不顧抛棄并丢下一切,可又狠不下心,做不徹底。
心裏拉鋸,早已割破血肉。
她茫然:“是我的錯嗎?是我做錯了嗎……”
洛璃一遍一遍固執着問。
“沒有。”許開年喉嚨倏地一下幹澀,望着淚眼朦胧的小姑娘。
他緩緩伸出手,終是将人攬進懷抱,耐心重複:“不是你的錯,不是。”
“從來都不是。”
是他們不負責任,而你沒有做過選擇。
許開年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等到小姑娘堅強地自己緩過來,自己破掉心結。
可以走出去麽,丢下一切束縛逃離,她能做到嗎?
洛璃比同齡人早熟,她知道該怎麽做,無數種抉擇在數不清崩潰的黑夜,一種一種來回演練。
但也缺堅定的勇氣。
抽泣聲漸漸停下來,洛璃哽咽還未徹底停下來。
她有些貪戀此刻懷抱的溫熱。順應本能用腦袋來回輕輕蹭了蹭,淚水不知何時糊滿他的睡衣,一片氤氲。
洛璃朝後仰了仰。
看着那塊被自己搞髒的地方,感官回籠,稍稍感到局促起來。
許開年并未松手,低眸,“想通了?”
洛璃點點頭,後撤幾步,理智告訴她要體面些,至少要留一個還算好的回憶。
只是在她預備體面退出來之前,男生忽然問了句不相關的:
“我剛來的時候,你在看什麽?”
她垂眸,看着男生近在咫尺的寬敞胸膛,莫名安穩下來。而後又将視線落到方才從這往下看卻怎麽也望不到底的黑暗之中。
半晌,交露出女孩的無助脆弱,聲音低了下來,困頓茫然:“未來,是我的未來。”
“看到了什麽?”他問。
洛璃輕輕搖了搖頭,嗓子幹啞:“黑漆漆一片,我看不清,也看不到的。”
話音甫落,洛璃察覺到原本拍撫自己後背的那只手忽而重了力道。
嬌軟身體緊緊相貼,彼此傳遞着獨屬的體溫。她頃刻僵硬,只見男生重重呼出口氣,低下了頭,脖頸放置在她一側的肩膀。
這道呼氣聲似是三分無奈、四分認清,而後撥開雲霧看見天邊蔚藍,坦然伸出手來,将其擁入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半邊身子将要麻掉。
洛璃仿若幻聽,耳邊嗓音低沉如潺潺清泉,緩緩道:
“小梨子,來c 市吧,來c大找我,好不好?”
這一次,她聽見了,也好像聽懂了。
他在說:沒關系。
看不見沒關系,那就跟着我,緊緊跟着我就好了,我帶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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