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占蔔屋第 20 章 賈爸爸（三）

離婚的時候, 最尴尬的問題無疑就是關于財産之争了。

從明面上來看, 賈家算是小康之家, 房車俱全，家庭成員的工作也都很體面。可要真算下來的話, 賈家其實并不富裕, 為了買下足夠一家人居住的四室兩廳大房子, 不但投入了多年的積蓄, 還不惜賣掉了從長輩處繼承來的老房子，後來為了能裝修的更好，又跟親朋借了一筆錢, 這還不包括欠銀行的房貸。

可以說, 賈家最重要的財産就是那套新房子了。

自然, 兒子兒媳要鬧離婚，最麻煩的也就是財産的分割，直白了說，就是分房子。

賈家這邊當然不可能同意。

“怎麽能分房子呢？這房子是我們家出錢買的！”要說全家最在意房子的, 就是賈爸爸了, 一聽兒媳打算分房子, 他立刻就跳了起來, 說什麽都不同意。

“老賈！”賈媽媽狠拽了他一把，“你在說什麽呢？當然是不同意孩子們離婚啊！”

這話要怎麽說呢？當初遇到女巫時，正是賈爸爸氣得最厲害的時候。等于說為了這套房子, 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偏偏房子成了那個鬼樣子, 徹底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因此，他氣上心頭口不擇言，才會許願想讓兒子兒媳離婚。

等冷靜下來後，盡管他還是氣憤難耐，卻也明白就算兒子兒媳真的離婚了，也無法改變眼下的情況，頓時後悔蓋過了憤怒。

可來不及了啊！！

有些人嘴上說着不信鬼神，可實則真要是讓他遇到了，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回憶着當初在女巫小屋的一幕幕，以及離開後不久，他那蜜裏調油一般的兒子兒媳立馬吵翻了天，轉瞬就要離婚，這還不是心願成真了？

那既然都成真了，還折騰個什麽勁兒呢？反正這婚是離定了，為今之計當然是要保住房子啊！

房子……

對于賈爸爸來說，就不能提到房子。一提到房子，他的眼前就浮現了那可怕的壓抑的令人崩潰的棺材房。試想想，就算兒子兒媳真的離婚了，房子也确實争回來了，看着這種靈堂風格的房子，你說難受不難受？

可要是不争吧，那更加不可能的，全家就這麽一套房子，為此還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不争回來，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啊？

越想越絕望，賈爸爸整個人幾乎被那濃郁的悲傷凄涼所籠罩，看着似乎已經不好了。

賈媽媽罵了他一句後，就轉身對親家賠罪：“老頭子腦子不清楚了，瞎胡說的。這好端端的，哪兒能離婚呢？過日子嘛，哪能沒個磕磕碰碰？誰家倆口子不拌個嘴？他們年輕人沖動，咱們當父母的不得趕緊勸着點兒嗎？”

親家夫妻倆對視了一眼，要說不滿肯定是有的，自家女兒什麽性子他們很清楚，哪怕偶爾會鬧點兒小別扭，可不會在大事上犯糊塗。

再說了，這個老公是她自己挑中的，滿意得不得了，天天哥哥長哥哥短的，整個人就好似陷入了愛河裏，看着就像是網上常說的那種，标準戀愛腦。

這種人還能主動提出離婚？

換個角度想一想，都能逼着這種人鬧離婚了，還不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話雖如此，作為長輩，能勸和還是該勸和的。

“好了，一人少說兩句，咱們先把字簽了，等下出去找個清靜的地方，大家坐下來慢慢說。把事情先掰扯個清楚，免得因為一點子小誤會，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

“聽你媽的話，先離開這裏再說。真是的，我活了一把歲數，沒想到還能被帶到警察局來。”

看那頭勸住了兒媳婦，賈媽媽也趕緊拉過兒子，好一通勸。幸好，兒子還是跟以前一樣聽話，他們這一行人才得以離開警察局。

就是吧，離開之前還是得了好一通教訓，老警察語重心長的教育了一番，倆小年輕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他們還在氣頭上，背過身去不搭理對方。可四位老人卻臊得不輕，不停的點頭稱是，表示回家以後一定會好好教育他們的。

離開警察局後，其實差不多也到了飯點了。他們在附近尋了一家飯館子，要了一個雅間，打算邊吃邊說。

很多時候，想法越美好，現實就會越殘酷。

還沒等飯菜上來，賈兒子和兒媳就又吵上了。

夫妻也好，情侶也罷，這種互相了解越深的人，一旦吵起架來，往往就會越慘烈。

互相揭短，互相嫌棄，互相攻殲。

一開始說的還是生活中遇到的各種瑣事，越往下說越像是人身攻擊。再後來，也就自然而然的過渡到了摔東西掐架了。

等服務員端着托盤進入雅間時，看到的就是滿地的狼藉。不單桌上的碗碟筷勺都被摔到了地上，就連桌子都被掀翻了。兩個年輕人被各自的父母強行拉住，分別拖到了雅間的兩邊遙遙相對。饒是如此，倆人還是跳着腳伸手指着對方，憤怒的謾罵着。

服務員：……

于是，不過短短半個小時，他們一行人又回到了警察局裏。

上次只是夫妻吵架，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再說互相拉扯也沒造成受傷，所以警察同志是本着息事寧人的做派，勸幾句再教育一通，自然就放人了。

可這次不同了，他們這是故意鬧事！

教育少不了，賠禮道歉是應該的，還有人家飯店的損失也得如數賠償。末了，還是飯店選擇了原諒，才讓他們得以順利得脫身。

被這事兒一鬧，他們也沒心情再找地方吃飯了，草草的商量了一下，決定分別帶孩子回自家，先叫他們冷靜一下，再說別的。

且不說親家那邊，賈家三人很快就回到了家裏，賈媽媽去廚房随便弄了點兒吃的，端上飯桌後招呼老公孩子過來吃這頓遲了小半天的午飯。

“兒子你到底是咋想的？這不是早上出門前還好端端的嗎？聽你爸的意思，是新房子的裝修弄得不太好？”賈媽媽皺着眉頭，憂心忡忡。

像他們這一代人，就算真的鬧意見了，也不會選擇離婚的。這婚都結了，婚禮那天還請了所有的親朋好友一起吃飯慶祝，算算時間，也就小半年的光景。說離就離？那臉面要往哪裏擱啊！

賈媽媽絮絮叨叨的勸着，她的意思很明确，就算真有什麽問題，哪怕全是兒媳婦的錯，那這婚也不能離。

然而，剛才還乖乖跟着爸爸媽媽回家的賈兒子，這時卻變了态度，語氣異常堅決的道：“不行，我就要離婚，這事兒沒的商量！”

“我說你這孩子……”賈媽媽不敢置信的扭頭看向兒子，“當初說要結婚的人是你，這才不到半年光景呢，你就又想離婚了？你以為這是幼兒園小朋友過家家？說結就結，說離就離？兒子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考慮，能為我和你爸想想嗎？真要是離了婚，咱們還不被外人指指點點？”

“媽！咱們過咱們的日子，你老擔心別人說三道四幹什麽？愛說不說，反正這婚我離定了！”

“啥叫愛說不說？這人呢……你上哪兒去？”

其實也沒上哪兒去，賈兒子不耐煩繼續聽老媽唠叨，索性把飯碗往桌上一撂，起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見兒子沒出門，賈媽媽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她就感覺兒子今天特別奇怪，生怕他執拗着要出門，就這個狀态，真放他出去了，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兒。

略平靜了一下後，她又擡頭看向坐在對面的老伴：“老賈啊，你說這倆孩子是不是撞邪了？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對了，你也是，剛才在親家面前說的那叫什麽話。啥叫不能分房子？你該說不準他們離婚！”

“我說不準就不準了？”賈爸爸垂頭喪氣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就好似被抽空了靈魂一樣，看着死氣沉沉的，仿佛一夕之間老了好幾歲，“唉，這事兒整的。”

“嘆啥氣啊？說不準就是倆小年輕鬧脾氣，冷靜兩天就沒事了。”

見老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賈媽媽又不忍心了，反而勸他想開點兒，畢竟小倆口之間也沒啥大事兒，應該就是氣急了沒過腦子就把離婚這事兒脫口說了出來。

“咱兒子是啥性子你這個當爸的還不明白？他呀，跟你一個樣兒，有時候氣上心頭，就特別容易說話不過腦子。”

賈爸爸：……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看了眼兒子那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一臉犯愁的老妻，遲疑了又遲疑，他還是沒将遇到女巫的事情說出來。

怎麽說呢，他還是老黨員呢，撞了邪遇到鬼這種事情，真要叫他說出口，真的太羞恥了。再一個，這要是說出來有用也就算了，照眼下的情況看來，說不說還不都是這麽一回事兒嗎？算了，他還是別添亂了。

盡管不曾将真相說出口，可賈爸爸無形之中卻已經相信了這事兒。是他許了願，心願是讓兒子兒媳離婚，偏又抽空了吉牌，女巫也親口說了，願望一定會成真的。

那還說什麽呢？

唉……

這天，兩家都是鬧騰不休，等到了夜裏，也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次日一早，親家那邊還沒傳來消息，賈爸爸思考了一夜，已經接受了兒子兒媳要離婚這個事兒，他琢磨着，既然婚離定了，那是不是得先去向律師咨詢一下，分割財産的事情呢？

于是，賈爸爸按着手機地圖索引，找到了位于市中心高檔寫字樓的律師事務所，開口就說要咨詢離婚事宜。

前臺小妹盯着他看了好幾眼，到底還是跟他安排了一名律師，又引着他進了咨詢室，給他倒了茶，這才退了出去。

不多會兒，律師進了門。

“您是想咨詢離婚事宜？主要是關于婚內財産分割的相關法律條款？”

“嗯……不是不是。”賈爸爸剛點了頭，突然意識到對方誤會了什麽，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我要離婚，是我兒子兒媳鬧離婚！”

律師神情複雜的看着他，斟酌了一下後，建議道：“假如是這樣，您看要不要找個居委會大媽先幫着勸下和？”

賈爸爸搖頭：“他倆離婚是離定了，別費這個勁兒勸和了。我就想知道，像我家這個情況，會不會把我的房子分給兒媳？”

“那您具體說一下資産的出資方、所有者，以及其他相關的信息。”

好一番交流後，律師示意賈爸爸稍安勿躁，由他來做個總結。

“假設您方才所說的全是實情。房子是兩年半以前，由您出資購買的，登記的房主是您和您兒子共同擁有，為的是方便銀行批下房貸。而您的兒子于半年前跟您的兒媳登記結婚，事先并沒有做任何財産公證，您和您的家人也從未承諾過要将房子贈送。那麽，您的兒媳無權要求分割房産。”

賈爸爸其實也挺有文化的，高中畢業，又因為工作的緣故，經常去參加各種進修。因此，沒費什麽勁兒就聽明白了律師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多問了一句：“她分不走，是吧？”

“只要您方才所說的信息皆屬實，那就肯定分不走。”

“我說的當然是真的，那房子是開盤時候買的，造了兩年才造好呢。差不多交付的時候，他倆才辦了喜酒。我這麽說吧，買下房子的時候，我兒子跟她還不認識呢。”

“那就肯定沒有任何法律層面的糾紛。”

賈爸爸看律師一臉的篤定，原本七上八下的心，這會兒才總算是徹底放了下來，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正準備起身時，賈爸爸突然想了一個事兒：“我再咨詢一個問題。”

“您請說。”

“是這樣的，我家那房子吧，被那倒黴兒媳婦給禍霍了，裝修得太慘太慘了，那風格多看幾眼，眼都要瞎了，根本就沒辦法住人。我可以請她賠償嗎？那房子大得很，裝修花了老大一筆錢呢，有一部分還是我找親戚朋友借的。”

律師皺了皺眉頭，他其實不太理解所謂的裝修太慘是什麽概念。遲疑了一瞬後，他建議道：“風格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因人而異的，如果不是人為的故意破壞，是很難追責的。我的建議是，假如您真的打算追責，與其指向你兒媳，不如考慮一下裝修公司。”

賈爸爸呆住了，幾秒鐘之後，他重重的捶了下桌面，驚得對面坐着的律師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桌上的茶水杯也被他震翻了。

“你說得對！我跟她較什麽勁兒啊！應該找裝修公司要賠償！是他們把我的房子弄壞了，那麽好的房子啊，那……我是不是應該上法院告他們去？”

“一般來說，您應該先去找他們協商，只有當協商無果，或者兩方要求的差距實在是過大的前提下，還會考慮訴訟。事實上，就算您提起了訴訟，法院還是會先調解的。”

“那我應該先去找裝修公司？唉，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把事情交給他倆去做，也不知道他倆到底找了哪家裝修公司，這麽不靠譜。”

律師建議他先回去将裝修合同找出來，拍下室內裝修的照片，然後再上門協商。

賈爸爸接受了建議，又要了律師的名片，付了咨詢費用後，才離開律師所，匆匆往家裏趕。

今天是周日，兒子不用上班，聽了他的話，很快就将同裝修公司簽訂的合同找了出來。這個時候，賈媽媽才終于明白，老伴口中的新房子裝壞了不是開玩笑的，而是确有其事。當下，她也跟着急了起來，說什麽都要跟父子倆一起去新房子看看。

說句實話，賈爸爸并不想讓老妻看到那麽吓人的場景，可他拗不過老妻。尤其自己越是阻止，老妻的态度就越是堅定。不得已，他們一家三口只能一起出發，前往新房。

新房在開發區那邊，離老房子的距離不短，這也是為什麽老倆口一起沒怎麽去的原因。一方面是想着兒子都三十歲了，是該讓他自己獨立做一件事兒了，另一方面也确實是不方便，因為那邊公共交通設備還不完善，去一趟要麽打的，要麽就得轉好幾趟車，麻煩得很。

幸好，賈家是有車的，車子是賈兒媳娘家買的，算是她的陪嫁，不過開的人一直都是賈兒子。

坐上車時，賈爸爸想起了這個事兒，嘆了一口氣：“爸爸現在沒錢了，回頭你就又得坐地鐵上班了。”

“為什麽？”賈兒子一臉的茫然，“這車不是挺好的嗎？才開了半年，什麽毛病都沒出過。”

“等你倆離婚了，這車還不得還給她？”

“哦，這樣啊……”

令人不愉快的話題很快就被跳過了，一家三口大約半個小時後就趕到了新的住宅小區裏。

因為是新小區，別的設施設備倒是都完善了，唯獨綠化看着不怎麽好。綠植看起來像是剛栽上不久的，全都是又矮又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倒是野草長得不錯，拉拉雜雜的一堆，還有一些蚊蟲在綠化旁邊亂飛亂撞。

交付才半年的小區，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好多人家正在準備裝修，就他們進小區的這麽點時間，就已經看到好幾輛大車開進開出了，到處都灰塵肆虐，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賈媽媽是傳統的家庭婦女，她平常不太拿主意，全是聽老伴的。因此，她才是真正第一次來到這邊，皺着眉頭看看四下，忍不住道：“這幾個月兒子你倆就天天往這邊跑？灰塵都要吃不少吧？你看今天都周日了，怎麽還有那麽多人幹活呢？”

“因為基本上沒人入住，要是你現在不讓他們幹，回頭等入住了，人家不一樣得幹嗎？物業那邊說了，等有業主入住了，就會按照規矩行事，雙休日節假日不會讓裝修隊進來的，還說到時候就算是工作日，也會規定開工的時間，讓我們放心。”

這話聽着還是挺有道理的，賈媽媽就不再嫌棄這些裝修隊，只盤算着自家啥時候可以搬過來，又對老伴說：“搬家是不是要辦個酒啊？我記得要暖屋啥的，到時候把你弟你妹他們請過來，大家聚一聚，也好熱鬧一下。”

賈爸爸本來是低着頭無精打采的往前走着，之前老妻和兒子的對話他是聽在耳裏，卻沒打算插話。直到老妻提到了暖屋請客這事兒，他才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還未開口先瘋狂的搖起了頭。

“不不不，不請客！我可丢不起這個人！”

見老妻還沒意識到所謂的“裝壞了”是幾個意思，他只能長嘆一口氣，表示別的事情先放放，讓她等看了房子以後再說。

看就看呗。

賈媽媽是天真的，她壓根就不會想到接下來要面對什麽。正因為如此，半個小時後，才會有救護車“哇嗚哇嗚”的趕到樓下，接走了她。

不得不說，對于中老年人而言，靈堂風格的新房子殺傷力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

幾天後，賈爸爸帶着打印出來的自家裝修圖前往了裝修公司。

裝修公司還是賈兒媳在網上找的。據說是一家以室內設計為主體，同時還能為客戶提供一站式家居家裝服務的裝飾公司，名字特別響當當，叫蘋果裝飾設計公司，還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公司，是所謂的連鎖家裝品牌。

關系到專業方面的知識，賈爸爸并不清楚，但這并不妨礙他找人理論。

事實上他不單帶上了裝修合同和自家室內裝修的照片，他還順便拿來了醫院出具的各種單據，要跟這家公司索賠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反正，他不能放過這家智障公司！！

做好了戰鬥準備的賈爸爸，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了蘋果裝飾的大門，四下一掃視，頓時本來就生氣的他，愈發的生氣起來。

你說你把人家花了大價錢買的房子裝修成了那個鬼樣子，為啥自家搞得那麽好？如果是本身的審美出了問題，賈爸爸覺得他還可以稍微理解一下的，畢竟對于又傻又瞎的人，的确應該寬容一點，不能太苛刻了。

可問題在于，人家的公司從入門的接待處，到稍裏面些的會客區，以及面積龐大的家居展示區，無一不透着簡潔大方，關鍵是喜慶啊！

瞧瞧，那邊居然還有個佛龛，裏頭供着財神爺呢，看着就舒坦喜慶。前臺那頭還擺了個金燦燦的招財貓，旁邊還有個半人高的大魚缸，以及各處都放着好多綠植，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想想自家那慘烈至極的棺材房，再看看這裏朝氣蓬勃的樣子，賈爸爸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就拍在了前臺的吧臺上，幾乎巴掌剛落下，他就趕緊把手縮了回來，疼得滿臉扭曲，倒抽涼氣。

前臺接待小姐一臉懵圈的看着他，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問道：“請問您家是想裝修房子嗎？有預約嗎？需不需要我幫您預約一位設計師？”

“讓你們老板出來！”賈爸爸強忍着掌心的疼，怒氣沖沖的吼道，“還裝修？你們把我好好的房子裝修成了什麽樣子？靈堂！！”

“什、什麽？”

“我說，叫你們老板出來！！”賈爸爸從手提袋裏拿出了一摞打印出來的照片，氣得雙眼赤紅，“看看，都看看，看這家公司是多麽的黑心啊！我跟你們說啊，這不是黑白打印的，這就是我家的樣子！你們看這還是新房子嗎？這分明就是個棺材房！是靈堂風格！”

蘋果裝飾的生意挺好的，就賈爸爸進來之初，待客區就有好幾位客戶在跟各自的設計師談論裝修問題。

一般來說，會來裝修公司面談的，基本上都是意向客戶，沒人會吃飽了撐着跑大老遠來這裏鬧着玩的。于是，随着賈爸爸的一聲怒吼，頓時所有的客戶都看了過來，還有人主動湊過來看賈爸爸手裏的照片。

這一看就不好了。

賈爸爸也是很雞賊的，他不是拿着照相機去拍的，而是找了個業餘攝影愛好者，專門加了特殊濾鏡又挑了角度拍的照片。這麽一來，說服力倒是有了，就是看着照片太滲人了，完完全全的靈堂風格，給人一種停屍房的陰冷感覺。

就有客戶看了一眼，頓時三伏天裏都驚出一身冷汗，雞皮疙瘩全出來跳健美操了：“這房子……”

“像不像靈堂？”

“像！”

“就是這家倒黴公司裝出來的啊！我原本還以為他們家的設計師腦子有問題，咋會裝成這個樣子呢？結果我來這邊一看，好家夥，他們就是故意的！故意來惡心我的！”

說着說着，賈爸爸的氣憤就轉為了傷心：“你說我容易嗎？操勞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才攢下了那麽點錢，為了買房子，我還把父母留給我的老房子賣掉了，跟親戚朋友借了錢，還欠了銀行好幾百萬。本來想着，裝修得好一點，畢竟又不可能再換房子了，結果你們看，你們看啊！”

賈爸爸年紀不輕了，事實上他馬上就要滿六十周歲，面臨退休的問題。也正是因為他不想退休，想被單位返聘繼續賺點兒工資錢還房貸，這才将裝修的事情交給了兒子兒媳。沒想到的是，返聘的事情還沒搞定，房子出事了。

一想到這裏，賈爸爸忍不住老淚縱橫，哭得別提有多傷心了：“你們怎麽那麽壞呢？開公司賺錢我能理解，可我給你們錢了啊，為啥收了錢還把事情辦成這個樣子呢？”

“我進去一看，我就血壓就騰騰的往上漲，就看了一次，我暈到了兩回！我老伴，進門五分鐘就叫了救護車，到現在她還住在市醫院呢。還有我兒子兒媳，就為了這房子的裝修問題，倆人現在正準備辦離婚手續呢！”

“為什麽啊？黑心商人也沒黑成這個樣子的。錢收了，我家也叫你們給攪合散了，我這真是……天吶！沒活路了！”

幾個圍觀過來的客戶面面相觑，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這個說我單位臨時有事，那個說要再跟家裏人商量一下。還有人連個敷衍的借口都懶得找，嫌惡的看了眼那靈堂風格的室內裝修照片，甩開了試圖挽留的設計師，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前後也就那麽半拉小時，等公司老總出來時，原本熱鬧的待客區，只剩下了幾個懵圈的設計師和其他員工，以及一臉傷心絕望的賈爸爸。

賈爸爸最初是抱着鬧事的心态來的，可架不住哭訴到最後，真的傷了心。

他好後悔啊，不單是後悔将裝修新房的事情交給了不靠譜的兒子兒媳，更後悔當初在女巫小屋裏一時沖動許了讓兒子兒媳離婚的心願。可問題在于，這事兒已然成為定局，後悔也解決不了問題。

于是，他更加的後悔了。

可他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說白了，他就不是這麽個性格。試想想，當初在發現房子裝壞了時，他能将一切責任都推到兒媳身上，絲毫不怪罪兒子，就已經讓他本身的性子顯露出來了。

而如今，他又改了責任人，覺得最大的錯誤不在于自己也不在于兒媳，而是因為這個倒黴催的智障公司！！

“你就是老總？我倒是要問問你，你真的就覺得這種靈堂風格房子好看？你家是這個樣子嗎？你家要是變成這樣，你還能開開心心的住下去嗎？做人要有良知，哪怕為了賺錢不擇手段，最起碼你也應該把房子給我裝好吧？我又沒不讓你賺錢。”

公司老總還不曾了解全部的事情結果，甚至還來不及開口說一句話，就被賈爸爸噴了滿臉的唾沫星子。

他木着臉伸手抹了一把臉，努力保持平靜的道：“這位客戶，我們去那邊的小會議室談，您看怎麽樣？”

“我看不怎麽樣！”賈爸爸怒氣沖沖，“你既然沒做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麽不能在這裏談？你看看，我叫你看看這個照片！我兒子和兒媳的結婚照！”

結婚照啊！

當初為了拍一套結婚照，還花了不少錢。效果其實挺好的，當然這指的是影樓給的照片，因為是通過熟人介紹的，并未出現網上常有的慘不忍睹的照片。又因為賈兒子和兒媳顏值在普通人裏頭還算是高的，出來的成片效果相當得不錯。

只不過，那個西裝和白婚紗的還湊合，畢竟本身就是黑白色兒的。可其中有一套是中式婚禮照，新郎穿中山裝，新娘穿旗袍，本身倒是真不錯，可改成黑白照之後，就跟那個遺像一模一樣，看着還賊有時代感。

公司老總又抹了一把臉，态度誠懇的道：“這樣吧，您先去那邊的沙發坐下來，喝杯茶，慢慢說。”

不等賈爸爸再開口，老總已經擡腿往待客區走去，邊走邊吩咐旁邊的員工，讓負責這個客戶的設計師立馬過來一趟。

員工并不清楚是誰負責的這套房子，好在賈爸爸在這方面還是挺講道理的，他拿出了跟裝修公司簽訂的合同，設計師的名字赫然在列。

有了名字就好辦多了，沒過多久，設計師就來了。

還真別說，賈爸爸還挺好奇的，好奇是哪個智障玩意兒弄出了這種靈堂風格的裝修設計。因此他還特地扭過頭仔細看向設計師，卻發現人家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長得還挺精神，看着一臉的精英範兒，反正比他兒子是靠譜多了。

可惜，賈爸爸并非顏控，再說他也沒get到設計師的優點，一見這人比他兒子還小幾歲的樣子，頓時端着長輩的反而教訓起來了。

“你肯定有父母吧？我就問問你，要是你父母看到了這樣的房子，還是下半輩子要住的，他們會不會被你氣死？将心比心，你怎麽能收了錢還幹出這麽缺德冒泡的事情呢？房子啊，是老百姓掏出全部家底，四處背債才買下來的，這是很要緊的事情，不是我今天下個館子，就算飯菜不好吃，我不吃了還不行嗎？房子能這樣嗎？”

設計師被噴得一愣一愣的，等賈爸爸教訓告一段落後，忙問：“請問賈先生和太太呢？當初正是他們二位跟我定下的裝修風格。”

“在家裏鬧離婚呢！”

“呃……是這樣的，每個人的審美都不一樣，當初我是出了裝修效果圖的，賈先生和太太都看過了，也對此做出了一些修改意見，我是按照他們給出的意見進行了細節方面的修改，并且在最終定稿前，請他們親自确認過的。這之後，我們的裝修隊才入駐您家，開始動工的。”

“你的意思是，我兒子兒媳不單人傻還眼瞎？”

“話不是這麽說的，因為您得放寬眼界來看，這種性冷淡風格，最近幾年在國內是很流行的。”

“人傻還瞎的，在咱們國家有很多？”

“不是，是審美的差異。就好像，咱們吃飯吧，有人喜歡魯菜，有人喜歡川菜，還有人喜歡粵菜。這是口味的問題，因人而異罷了。”

賈爸爸完全不接受這種說法：“所以我能接受網上說的那啥，歐式英倫風、美式田園風啥啥的，可你這個呢？你這個靈堂風格啊，用菜系來比喻是不對的，八大菜系各有人喜歡，可有沒有人喜歡吃屎啊？有嗎？！”

設計師：……

裝修公司老總：……

半晌之後，設計師自暴自棄般的問：“那您的意思是，剩下的尾款不打算付了，對嗎？”

“啥玩意兒？還有尾款？”

賈爸爸是真的不懂裝修裏面的門道，事實上現在的裝修公司，一般都會在合同簽訂之初，要求客戶先行支付30%的裝修款，之後就開始做基裝。等一部分工程完成後，再讓客戶繼續支付30-40%的款項，接着施工。還有第三次支付款項，最後大概會預留下5-10%的裝修款，作為最終的尾款。這個要等到所有的項目都完工，客戶驗收通過後，才會支付。

設計師耐着性子跟賈爸爸細則，後者聽完之後，又炸毛了。

“還付尾款？我要你們賠錢！那些裝修我不要了，你們把所有的東西都敲掉、拆除，再把裝修的錢退給我，還有我老伴的醫藥費、住院費，那啥……我兒子兒媳都為了這個鬧離婚了，你得賠償我精神損失費！”

因為律師的提醒，賈爸爸是表現出協商的意思，可惜就他這個态度，只能被裝修公司那邊認定為獅子大開口，簡稱敲詐。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裝修公司不願意賠錢，一分錢都不想賠，表示他們一切都是按照程序來的，包括室內設計圖出來後，都是由客戶簽字确認後，才開工的。

不單不願意賠錢，他們還催促賈爸爸趕緊将剩餘的尾款在合同期限內打過來，否則就只能法庭上見。

賈爸爸驚呆了。

他一直覺得，那句“法庭上見”應該是由他來說的，怎麽對方把他家搞成了那個鬼樣子，還能理直氣壯的威脅他呢？

直到被保安請出去後，賈爸爸還是無法理解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這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把我的房子裝修成了靈堂，還想告我？你，就是你，你還是設計師呢，我就問問你，你會不會把你父母的房子裝修成那個樣子？”

設計師一時氣不過，索性直言道：“風格！都說了這是風格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風格。要是我父母的房子，我當然依照他們的喜好來做室內裝修設計圖。可你的兒子兒媳讓我設計成性冷淡風格，還非要将大部分的白色改成純黑色。我是設計師沒錯，但我要考慮客戶的喜好，我要尊重客戶的需求！說白了，他們就喜歡這樣子的房子，我有什麽辦法？”

撂下這句話後，設計師直接甩手走人。

賈爸爸總覺得這話似乎話裏有話，聯想到自己方才反駁時，借了菜系做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