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藍色的夜空, 秋風伴着月的光華撩動窗紗,隐約可以看到天邊搖搖欲墜的星辰。
已經到了後半夜, 引魂種生長得枝繁葉茂, 幾點幽綠的熒光在葉片上閃現, 又漸漸消失。不知道是不是這顆種子凝結的修為太淺的緣故, 過了好幾個小時了都沒有動靜。
窗邊, 賀猙看了眼黑暗中抱着被角熟睡的夏露,揉了揉眉心,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閉目養神。
……
風吹動窗外樹影婆娑,引魂種的淡光溫柔, 夏露做了個夢。
夢裏的畫面很是破碎, 沒有什麽連續性,有蒼蒼莽莽的山林, 有潺潺流水的溪澗, 還有雲霧缭繞中的一間破舊小竹屋……
夢中的視野大概只有十二三歲,視野很矮。
頭頂有鳥雀扇動翅膀的聲音,她挽着一籃子野菜, 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撲騰的大野雞,光着腳從橫跨溪水的石橋上跑過,高高束起的馬尾随着動作甩動,有悅耳的鈴铛聲細碎傳來。雨後的青苔很滑,她險些跌倒,匆忙扶着一棵蒼青色的竹子站穩, 竹竿搖曳,葉片上的積雨嘩啦啦落下來,灑了她滿頭滿身。
她被涼得一哆嗦,小狗兒似的甩了甩腦袋,再睜眼時,石橋盡頭蹲了只奇異的黑貓。
這貓乍看之下是純黑的皮毛,但一湊近仔細瞧了,就會發現它的毛色更接近于赤黑,更奇怪的是,它的額中有一撮火紅的毛,像是一豎朱砂印記,又像是一道帶着血色的傷口。
貓明顯認得她,坐姿矜貴,開了叉的尾巴一擺一擺的。它起身朝她走來,步履很輕,可林中的飛鳥卻像是感受到什麽危險似的,随着它的步伐驚飛一片。
“黑蛋,回家啦!”她聽見自己張口發出少女脆嫩的聲音,朝那黑貓喊道,“今天又撿了一只肥碩的大野雞!最近好像運氣很好呢,總是撿到野雞野兔,也不知道是被什麽野獸咬傷的,每次都掉在我必經的那條路上。”
她越說越開心,可那黑貓沒有像往常那樣靠過來,只是躍上石橋欄杆,遠遠地、用那雙冷漠疏離的暗紅色眼睛望着自己。
她高興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疑惑問道:“黑蛋,你怎麽不過來?回去我烤雞給你吃呀!”
黑貓擺了擺尾巴,依舊沒動。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慢慢放下手中的籃子,問:“你傷好了,是不是要走了?”
黑貓叫了聲當做回應,聲音既不是軟軟的‘喵喵’,也不是雄渾的‘嗚嗚’,而是仿佛石頭相撞的铮铮聲,很短促。
見黑貓要走,她忙喚住:“黑蛋,等等!”
黑貓依言停住腳步,穩穩站在石橋狹窄的欄杆回頭。
“我是在深山裏撿到你的,想來你也要回到深山裏去。”她的心情有些不舍和低落,可語氣卻是故作輕松,傻乎乎地笑着說,“這樣也好,我沒爹沒娘了,你跟着我也是受苦,倒不如還你自由。”
她放下籃子和野雞,快步走到黑貓面前,頗為不舍地說:“聽說往北走二十裏地有座祁雲山,上面有個新創的門派正在招收弟子,且不限男女,我打算去試試,以後還會回來找你的,因為,你是我在這唯一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聽到這番話的黑貓并不開心,反而壓着耳朵,暗紅色的瞳仁裏閃過一抹疾色。
可惜夢中的她并沒有察覺。
想到什麽似的,她眼睛一亮,輕輕擡手解下綁着馬尾辮的頭繩。在黑貓略微詫異的目光中,她将那綴着兩顆小銀鈴的頭繩繞在它的脖子上,系了個結,對他說:“臨別之際,我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這是阿娘留給我的,送你啦!謝謝你陪伴我這麽久。”
流水潺潺,風過如竹,吹動黑貓脖子上的鈴铛清脆。而下一刻,畫面陡然翻轉,滿目霧氣的白和青山的綠全染成了斑駁的血紅色。
胸口疼,仿佛心髒被人活生生捏碎那般疼痛。
祁雲山此時妖風獵獵,天旋地轉中,她看到自己口鼻噴血,如沙袋般重重地仰面倒下,天是紅的,雲是紅的,她胸口的窟窿也是紅的……
費盡最後一絲力氣,她緩緩轉動脖頸,望着不遠處站着的、妖氣纏身的黑袍少年。
視線斑駁,蒙着一層厚厚的血霧,使得她看不清那少年面容,鮮血順着少年尖利指甲滴落,染紅了他腕上綁着的兩只小銀鈴。
那少年似乎也在看她,赤紅的目光盛滿了不可置信的驚懼,渾身顫抖得厲害,就好像那個窟窿是破在他身上般……
夢裏的風好大啊,吹得人睜不開眼,吹得她眼睛裏都是淚水。
她看到少年滿手鮮血,艱難地朝她走了一步,僅是一步,就被她用羸弱的、一掐即斷的聲音喝止。
身體漸冷,視線昏暗,她蠕動嘴唇,對他說:“快……跑!”
“快……跑!”
與此同時,靠在床邊椅子上小憩的賀猙猛然驚醒,睜開的雙目一片赤紅,在夜色的浸潤下尤為兇狠可怖!
突如其來的頭痛席卷了他的理智,體內妖氣翻湧縱橫,身體仿佛要炸裂般痛到不能呼吸。他掙紮着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失控前腦子裏反複想的只有一個念頭:小寵物還在床上酣睡,不能現出原形傷到她!
打翻的椅子哐當一聲撞在書桌上,他剛站起,就因劇烈的疼痛而脫力,撲通一聲悶響單膝跪地,勉強扶着床沿調整呼吸。
“重塑肉身,再入輪回……”他聽見腦海裏有一個少年桀骜且悲怆的聲音,一字一句,宛如泣血,“用我一魄,還陰倒陽!”
轟鳴的雷聲中,聲音戛然而止。
頭疼,眼睛也疼,視線全成了一片血紅的顏色,腦中零碎的畫面潮水般交疊湧現,又如走馬觀燈般瞬間消失,好像有什麽東西叫嚣着要沖破桎梏迸發出來!
按着床沿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成了尖利的黑色,極度的痛楚使得賀猙體內的妖力洶湧暴走。他雙目赤紅,瞳仁驟縮,額間的一抹朱砂紅若隐若現,唇邊尖銳的犬牙幾乎要将下嘴唇咬破,就連耳朵都退化成了獸耳……
冷汗如雨中,賀猙咬牙攥住自己的戴着黑皮筋的那只手腕,緊緊地攥住,如同握住自己的信仰。他無意識地喘息着,喃喃道:“不能……傷到她!”
柔和的夜風變得迅疾,卷起窗簾鼓動,睡夢中的夏露忽然被驚醒,睜開了眼。
黑暗中的視線十分模糊,有風,一時讓她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睜着眼躺了好一會兒,五感和思緒才慢慢回歸。
床邊有動靜,她緩緩轉過頭,看到賀猙手搭着床沿單膝跪地,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暗黑的高大身軀幾乎伛偻成一團,咬牙強撐着。
風越來越大,從半開的小窗戶處灌進來,夏露稍稍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才小心翼翼地問:“賀猙,你怎麽了?”
“別碰我!”賀猙猛地擡頭看她,赤紅的瞳仁急劇顫抖。
夏露一怔,試圖安撫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黑色的妖霧投在牆上,形成一只五尾大貓的影子,夏露看到了一雙和夢裏一模一樣的赤紅色妖瞳……
夢境和現實仿佛在這一刻交織,彙聚成賀猙的模樣。
霎時間,腦中湧現無數個念頭:夢裏那個滿手是血的少年,是從前的賀猙嗎?
胸口一個窟窿倒在血泊中的,是從前的自己嗎?
賀猙說他殺過人,卻不記得殺了誰,難道真相是賀猙殺了她,震碎了她的心魂?
不。夏露凝神,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能只憑一個模糊不清的夢境就斷定是賀猙的過錯。
兩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邊,無聲對視,各懷思緒。
床邊的引魂種發出幽綠的熒光,星星點點的綠光從枝葉中亮起又消散,如同生命的流轉。不知過了多久,那抹綠光漸漸淡去、消弭,四周又恢複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半晌,夏露率先開口,問漸漸平複下來的賀猙:“你還好嗎?”
賀猙沒有回答,呼吸略微顫抖,岔開話題道:“你的心魂,找到了嗎?”
夏露還沒說話,左腕上忽的傳來一陣灼痛,就像是拿烙鐵生生剮下她的一塊皮肉般。
猝不及防地疼痛讓她止住了呼吸。她悶哼一聲捂住手,只見腕上的花印紅得像吸足了鮮血一般,一瓣花漸漸隐淡、凋零,直至完全消失,四瓣花只剩下三瓣……
一年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季度。
短暫的疼痛過後,夏露摸了摸左腕上炙熱的三瓣花,失神了片刻,才苦笑着說:“花還在,看來沒成功呢。”
“引魂種能招魂,即便是生魂,也會在夢境裏指引你方向。”賀猙揉了揉眉心,垂下眼蓋住眸中的暗紅,啞聲問,“你真的,什麽都沒夢見嗎?”
我夢見我養過一只和你很像的貓,遇見了一個和你很像的少年,而那少年手染鮮血,站在死去的我面前……
可話到了嘴邊,她只是垂下頭笑笑,雲淡風輕地說:“沒有。”
“可能是種子的靈力太低了。”聽聞要千年木靈的種子才能精準地召喚靈魂,想到此,賀猙轉身就走,“我會再幫你找顆新的。”
“等等!”思緒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拉住了賀猙的手。
賀猙有些訝然的樣子,回身看她。
“賀先生,你……”猶豫了一會兒,夏露擡首看他,輕聲問,“你以前見過我嗎?”
賀猙皺眉,好一會兒才說:“沒印象。”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她在心裏問。
見她久久沒有補全後半句,身體不舒服的賀猙微微側首,壓制心裏的不耐道:“你想說什麽,直說就是。”
疑神疑鬼并不是夏露的專長,憑借着一個支離破碎看不清面容的夢境就揣測一切,實在不是她的性格。
她憑什麽認定是賀猙傷了她的心魂?
又憑什麽認定賀猙是有罪的,而自己是無辜的?
她松了手,重新躺回被子裏,自語般嘆了聲,說:“如果有一天發生了變故,你會殺我嗎?”
賀猙大概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吧,想也不想就說:“不會。”
斬釘截鐵的話,倒讓夏露有了細微的感動:“你都不問我是什麽變故嗎?”
“不管是什麽變故,”賀猙看着她說,“我都沒有興趣碾死一只螞蟻。”
夏露:“……”可去他喵的感動吧。
窗外,天空漸漸由藏藍變成藍白,冷色的光投入窗戶,照在床邊的引魂種上,綠葉枯萎凋落。虬曲的枝幹也變得幹癟萎縮,在召喚來一段不清不楚的記憶過後,引魂種徹底枯萎死亡。
夏露試了很多種方法,都沒能讓種子再次抽根發芽,便去詢問夏語冰。
對方回答:【林見深說引魂種一般不會失敗,沒有招來生魂的下落有兩種可能,一是你的那片生魂已經徹底消失了,二是它被鎮壓在了一個靈力比引魂種還強的地方。】
不管是哪種可能,夏露都覺得自己夠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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