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對自己炸了廚房這事心有愧疚, 賀猙特地去黃鶴仙那兒打包了不少菜式回來,其中有一道甜點叫‘蜜露’, 一盒三個躺在青翠的大箬竹葉上, 有點兒像水信玄餅, 通身是透明的淡粉色, 圓潤光滑仿佛一顆露珠, 吃起來軟而不粘,甜而不膩,有淡淡的花果香。
夏露嘗了一顆,很喜歡,剛想再嘗一顆, 就見賀猙也恰巧伸手過來拿, 兩人的指尖碰到一起,俱是一怔。
很快, 夏露縮回手, 淡定道:“你先。”
賀猙毫不客氣地拿走一顆‘蜜露’放入嘴裏,擦了擦指尖看着夏露,挑釁般說:“吃掉你!”
夏露一臉莫名, 然後才反應過來這甜點和她的名字裏都有個‘露’字,賀猙是在調侃吃了‘蜜露’就等同于吃了‘夏露’。
反應過來,她驚異于賀猙突如其來的幼稚,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說:“……神經兮兮。”頓了頓,她又補充道:“廚房你要給我收拾好,以後想做菜我教你, 別自己瞎折騰。”
被小寵物教訓了,賀猙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哼了聲說:“我的廚房,我還不能折騰了?”
“不能。”夏露一票否決。
賀猙沒做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又伸手拿走最後一顆‘蜜露’,兇神惡煞地一口吞掉,仿佛在報複她的僭越。
夏露看着他的小動作,笑了聲:“說真的,廚房炸成那樣你還能全身而退,夠厲害的!要知道,高壓鍋爆炸應該是所有廚房工作者的噩夢了。”
賀猙很不謙虛地說:“那當然。”
“不過退一步講,做菜能做到重新裝修廚房的地步,也是夠奇葩的。”想起什麽,夏露話鋒一轉,帶着幾分調笑的意味,“說起廚房殺手,以前看電視劇時,女主角下廚做菜總會被切到手指,這樣男主角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将她的手指吮入嘴裏,增添點暧昧的氣氛。”
聞言,賀猙滿臉‘我怎麽有沒想到’的震驚,意味深長地問:“還可以這樣?”
“……”看他那表情,夏露還真擔心他心血來潮嘗試一下這種尬撩,忙說,“快放棄你那危險的想法,賀先生,我是不可能不會切到自己的手指。這招數也就電視裏能用,要是放到現實生活中來,要多油膩有多油膩,簡直可怕。”
被猜中心事,賀猙有些不開心,抽出一張紙擦了擦手,嗤道:“誰要撩你?少自作多情。”
話雖如此,他心裏卻忍不住想着:如果是自己‘不小心’傷到了手,小寵物會不會也心疼地舔舔他的手指?
多半會吧。畢竟前兩次受傷了,夏露都有很緊張地給他包紮,想來還是在乎他的。
正想着,又聽見夏露淡淡的補上一句:“同樣的,如果是你不小心切到手指,哪怕把爪子剁下來了,我也不可能用口水來給你療傷的。那場面想想就肉麻,不知道那些說‘好蘇’的人心裏怎麽想的……”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賀猙就沉了臉色。他面色鐵青地丢了餐巾紙,冷冷起身說:“吃飽了。”
他真是一句話也不想和這女人說了,再聊下去不是炸毛爆發,就是被她活活氣死。
眼睜睜看着賀猙離去,夏露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反而獨享一桌美食,看得賀猙又是一陣心梗。
日子毫無波瀾地流逝,轉眼到了十二月,冬的凜冽席卷而來,并沒有遺忘掉這座隐藏在結界內的妖怪小區。
林蔭道上落滿了梧桐葉,幼兒園前坪的草地也變得黯淡,一天比一天冷的風似乎吹走了所有生命的色彩,蓬勃的綠意減退為寂美的枯黃,人的心也在這水天一色的寂寥之境中沉靜下來。
幼兒園裏依舊是熱鬧的,畢竟狗崽子沒有冬眠期。推門進去,穿着藍粉二色毛衣的小崽子們正圍着馮念,叽叽喳喳議論着什麽。
夏露脫了羊絨大衣,解下圍巾挂在牆上的衣架上,走過去摸了摸崽子們顏色各異的柔軟頭發,笑着問:“都圍着馮姐姐幹什麽呢?刷牙洗臉了嗎?”
“老師好~”一片此起彼伏的問好聲中,momo指了指坐在小孩兒堆裏忙碌的馮念,嗓音清脆利落地說,“露露老師,馮姐姐在織圍巾!”
夏露走過去一看,只見馮念手裏拿着兩根毛衣針穿梭織造,一條淺駝色的羊毛圍巾初具雛形,看樣式,應該是男士款。
“毛巾織得很漂亮,像店裏賣的。”夏露捏了捏豆奶的狗耳朵,坐在馮念身邊說,“能教教我嗎?”
馮念有些受寵若驚,擡起清秀的眉眼,磕磕巴巴說:“我……我不太會教人的。”
這少女一開始內向得很,每次下樓都是緊躲在白鹿身後,也不太愛說話。但漸漸的混熟了,也就和幼兒園的師生打成了一片,和夏露的關系尤其要好。
“沒關系,我學得快。”夏露笑了聲,伸手摸了摸圍巾的下擺,問,“這圍巾是送男孩子的?”
“嗯!給白鹿。”馮念低着頭,有些腼腆地将一旁裝有各色羊絨毛線的紙袋子遞給夏露,腕上用黑繩串着的鹿茸珠十分顯然,那是她與白鹿的結緣信物。
“你選個顏色。”馮念小聲說。
夏露挑了兩團灰色的羊毛細線,瞥了眼她腕上的手串,随意道:“小念念對我們園長很好嘛!”
馮念臉一紅,頭埋得更低了些,手上織造的動作不停,很輕地說:“白鹿也對我很好,好到我心口疼。”
聽到‘心口疼’三個字,夏露一怔。
她隐隐聽說過,白鹿和鳳姑娘的感情是建立在欺騙之上的。當初白鹿還是普通妖怪時,一心想要長生,竟然萌生了用人類的心髒延續生命的想法,所以他盯上了鳳姑娘,企圖讓她愛上自己後再奪走她的心髒,來煉就自己的永生。
可誰也沒想到,他騙着騙着,倒先把自己給騙進去了。
愛情一旦以謊言開頭,一切都會朝着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華麗的外表揭開,必定會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夏露還聽說,鳳姑娘是在新婚之夜,身着鳳冠霞帔,手執冷鐵兵刃,當着白鹿的面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那時,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不是要我的心嗎?給你。”
那一刀讓白鹿悔了四百年,也找鳳姑娘的轉世找了四百年。他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沒有生氣的冰雕,直到遇見鳳姑娘的轉世馮念,他才喚回一絲人氣。
這個故事無論聽多少遍,夏露都會心生扼腕。
果然‘情’這個字就是穿腸毒藥,人和妖都逃不開這魔咒,哪怕是轉世之後,那剜骨噬心的痛也會永久地封存在記憶裏,時不時跑出來作祟。
不知道自己遺失的心魂,是不是真的和賀猙有關?
這是夏露不願去想的。
她整理好神色,将鬧騰着要湊上來的小崽子們趕遠些,免得被織衣針給戳傷,然後問馮念:“小念念,如果送那種不茍言笑、看起來很兇的男人圍巾的話,織個什麽樣式比較合适?”
……
沒想到織圍巾看起來容易,真上手了才方覺問題百出。夏露拆拆補補,一條普通經典款式的斜紋圍巾織了一周多才勉強成形。
這天天氣很好,太陽暖洋洋的,小崽子們上樓午休了,夏露就搬了椅子坐在陽光斜射的玻璃窗邊,像個曬太陽的老太太似的給圍巾收尾。正有一針沒一針地織着,忽然聽見角落的桌子底下傳來細碎的聲響。
擡眼一看,新同學當當睡醒了,正從桌布下探出一顆頭發蓬亂的腦袋,一眨不眨地望着夏露。
他的眼神依舊是戒備的,頭發遮擋的脖子處有陳舊的燙傷,大概巴掌大,凹凸不平。也不知道當初傷勢有多嚴重,才使得他即使做了妖怪也去不掉那醜陋傷痕。
夏露猜想他是餓了,就放下手裏的活計,起身泡了溫熱的羊奶,又拿了一盤奶酪餅幹和牛肉粒朝小孩兒走去。
她沒有過分靠近小孩兒,而是走到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将羊奶和盤子放在地上,後退一步,耐心等他鼓足勇氣離開安全舒适的封閉空間。可小孩兒警惕得很,尾巴一直夾在腿間,盯着餅幹和羊奶直流口水,卻始終不敢邁出來一步。
夏露也不急,回到窗邊繼續織圍巾,耳朵卻時刻留意身後的動靜。沒多久,她聽到了咕咚咕咚的聲音,扭頭一看,不由微笑。
當當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了,正捧着杯子大口喝奶。他吃得很急,仿佛慢一步就會有鐵棍落在身上一般,毛茸茸的尾巴緊貼着屁股,那是一個害怕和防備的姿勢。
鬼使神差的,夏露輕輕走過去,一步,那小孩兒沒有逃開,兩步,他依舊沒有逃開,只是停了咀嚼餅幹的動作,睜着一雙圓溜溜的、沒有什麽焦點的淡漠眼睛望着夏露。
見他沒有龇牙,夏露緩緩伸出手,小孩兒瑟縮了一下脖子,卻忍住沒有躲閃。
有史以來第一次,身為人類的夏露摸到了他蓬亂的頭發,那樣溫暖和柔軟。
“當當。”她喚他的名字,聲音盡所能地溫柔。
當當沒有抗拒她的撫摸,大概餓狠了,繼續咀嚼餅幹,原本夾着的尾巴微微擡起,很快地朝她搖了一下。
夏露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下一秒,小孩兒又擡起了尾巴,輕輕朝她搖了搖。
夏露呆呆地半蹲着,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感到一股酸澀湧上鼻根。兩個月了,距離這一刻為止,這只小狗妖已經在桌子底下滿懷戒備地躲了兩個月,他咬過人,發過脾氣,也曾搞得幼兒園裏的老師頭疼不已,卻終于在今天放下恐懼走出黑暗,重新對他憎恨過的、傷害過他的人類,豎起了他可愛的尾巴……
夏露不知道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重拾對人類的信任。她的手試探着下移,碰了碰小孩兒的指尖。
小孩兒以為她要搶食,下意識龇牙發出嗚嗚的警告聲。夏露皺眉,問:“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當當是短毛犬成精,耐寒能力不如長毛犬,長期睡在桌子下肯定是不夠溫暖的。想了想,夏露嘆了聲,将那條剛織好的圍巾拿過來,纏繞在小孩滿是燙疤的脖子上。
小孩兒立刻止住了嗚嗚的吼聲,半張臉埋在圍巾中,皺起鼻子嗅了嗅,然後擡起一雙漆黑的眼睛看她,眼底滿是疑惑。
“送你了,當當。”夏露說,“反正沒織好,紋路都歪了,送給賀猙的話他肯定會嫌棄。”
小孩兒似懂非懂,愣了會兒,裹着圍巾繼續啃餅幹。
下午,夏露又找馮念買了兩團細毛線,認命地從零開始,繼續織圍巾2.0版本。
這一次輕車熟路,順手很多,一個星期就全部織好了,紋路簡單漂亮,圍起來溫暖柔軟,夏露很滿意。
當天晚上,她敲響了賀猙的房門,也沒有準備禮品袋什麽的,就幹巴巴地将圍巾送給了賀猙,說:“我剛織好的,送給你。”
賀猙還保持着開門的姿勢,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看了她手裏的圍巾半晌,才有些不自在地接過去摸了摸,垂着眼睑問:“好端端的,為什麽送我東西?”
“我在練手呢,織好了也沒人可以送,只能送你啊。而且,你也送了我很多東西吶。”夏露語氣平靜,理所當然地笑笑,“再說,你不是沒有圍巾麽?大冬天出門露着個脖子,多冷啊!”
其實,對于大妖怪來說是感受不到四季冷暖的。可賀猙并沒有解釋,只是抖開圍巾上下看了看,又摸了摸,方擡起冷峻的眉眼看向夏露,沉聲問:“你,只給我一個人織了嗎?”
夏露想起前不久送當當的那條圍巾,目光游離了一會兒,揉着鼻尖含混道:“差不多……吧?”
賀猙定定地看着她,眼裏有什麽情愫在翻湧。夏露被他看得發毛,忍不住打破沉靜說:“你圍上試試。”
賀猙點頭,将圍巾一層一層地纏在脖子上,如同捆粽子一般的手法,然後頂着碩大的脖子囊腫問夏露:“好看嗎?”
好看……
你個鬼啊!
夏露忍無可忍,輕嘆着向前一步,擡手解下賀猙纏繃帶似的圍巾團,捋清後簡單地在他脖子上圍了一圈,調整好左右長度,這才擡眼說:“這樣圍就好……”
話音一頓,她看到了賀猙近在咫尺的臉,目光危險而深邃,如同初遇那時般透着狩獵者的野性。
兩人的身體挨得極近,近乎擁抱。夏露莫名地覺得自己好像一只誤入大妖怪領土的羔羊,即将被吃幹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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