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這事該怎麽處理?”畢竟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哪只妖怪甘願獻祭, 以‘共生’的禁術為人類擋災, 小柔經驗不足, 只好詢問上司的意見。
戚流雲一臉消極怠工的神情, 漫不經心搖頭道:“沒法處理啊……散了散了, 收工吧!”
小柔歪了歪腦袋,職業微笑道:“這樣的話,真的沒問題嗎?”
戚流雲摸着下巴想了會兒,然後對賀猙道:“今晚,我算是對你心服口服了。帶着夏露回家吧, 我會暫時限定你們自由出入結界的權限并彙報上級, 等候上級下達處理命令。”
限定自由……那他們豈不是被軟禁了?
“戚先生,讓我去和你的上級談!”夏露紅着眼争取道。
“你還是陪着賀猙吧!我想, 你們現在的情況并不适合鋒芒太露, 其他的交給我。”戚流雲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可語氣卻很認真,“好歹朋友一場,總要為你們做點什麽才行哪!”
聽到這番話,夏露緊繃的身體情不自禁松懈下來。
小區紅色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頭的燈火隐隐透出來,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溫暖世界。賀猙牽着夏露朝裏走了幾步, 而後頓住,回頭盯着戚流雲說,“‘共生’雖然是禁術,但也沒有明文規定使用者必須受罰,如果天道非要挑刺,讓他來找我。”
果然妖獸就是妖獸,他高大的身軀映着朱紅大門,眸色冷冽,即便靈力受‘共生’所限,也依舊這麽的氣勢逼人。
戚流雲唉地一聲長嘆,扶額道:“頭疼哪。”
……
回家的路短暫又漫長,期間夏露一直沒說話,腦袋裏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小柔盡職盡責地送夏露到門口,目光中透着對倆人的尊敬和同情,說:“二位進門後,我會按照戚先生的要求布置好結界,有什麽需要随時聯系我。”
夏露點點頭,對她說:“麻煩你了,小柔姐。”
“不客氣。”小柔揮了揮手,依舊報以甜美的微笑,“賀先生是我見過的最癡情的妖怪,夏小姐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類,一切都會逢兇化吉的,祝你們幸福!”
門關上了,淡藍的結界光芒從窗外升騰而起,如水波蕩漾開的紋理,緊接着又化作透明消失,仿佛一切還和過去的平靜一樣,并沒有什麽區別。
可夏露知道,一切都變了。
吧嗒一聲細響,賀猙按亮了門口和客廳的燈,柔和的暖光傾瀉,點亮了茶幾上插着的一支盛放的粉櫻。
燈光一打,賀猙才發現夏露的眼裏水光泛濫,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般。可她沒有哭,只是呆呆的在門口站了很久,抿着唇一言不發的樣子,讓剛才還冷冽強勢的賀猙莫名忐忑。
過了大概有兩分鐘,夏露才像是回過神來般似的有了動作,鞋帽都沒來得及脫,搭着樓梯扶手一步一步遲緩了上了二樓,推門走進自己的卧房。賀猙想說點什麽打破沉靜,又怕越描越黑,索性也跟着上了樓,站在卧房門口密切關注夏露的一舉一動。
房間裏只有薄薄的一層月光灑在飄窗上,連燈也沒開,深藍的朦胧夜色中,夏露正彎腰在梳妝臺的抽屜裏找着什麽。賀猙幫她按亮了壁燈,皺着眉的樣子顯出幾分焦躁不安,小心問道:“夏露,為什麽不說話了?”
話音未落,他怔住了。
燈光下,夏露的頭發從耳後垂落,遮住了側臉,看不清她這一刻的神情。可卻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劃過,在她鼻尖停留了一秒,最後吧嗒一聲濺在梳妝臺上,也沉沉地落在了賀猙的心坎上。
“夏露,你……”看到那一滴淚,賀猙一下就慌亂了,連站姿都顯得不自在,喉頭一陣陣發緊,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明白為什麽夏露不開燈了,因為夜色是最好的保護,可以掩蓋悲傷與淚水。
夏露擡袖擦了擦臉,再擡頭時已恢複了平靜,除了眼睛還有些紅外,再也看不出絲毫悲傷軟弱的跡象。她從抽屜裏翻出棉簽、藥水和創可貼,示意賀猙坐到床沿。然後,她将藥水、棉簽整齊地放在一旁,拉起賀猙的手看了看,說:“我給你清理一下。”
手背上被碎石劃開的傷痕不深,已經開始止血愈合,只殘留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和些許灰漬。即便賀猙失了力量,傷口愈合的速度依舊快于常人,夏露緊繃的弦才稍稍松懈下來。
賀猙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手,說:“睡一晚就好了。”
夏露卻不肯松手,按着他的手背機械地清理了污漬和傷口,貼上創口貼,這才擡頭看他,問道:“疼嗎?”
“不疼。”賀猙幾乎立刻回答。
“是不是因為我平時不會撒嬌不會說情話,你就覺得無論怎麽折騰自己的身體,我都不會心疼?”夏露艱澀地吞咽一番,竭力保持平穩的聲線問,“為什麽要瞞着我?”
賀猙不願再糾結這個話題,扭過頭皺眉道:“我已經說過原因了,能不能跳過這個話題?”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跳不過的不是這個話題,而是我心裏的坎。”夏露垂下眼睑,嘴角的弧度有些無奈,“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也想為你做點什麽,可是我什麽也做不了。”
沒料到她竟然會這麽想,賀猙愣了一愣,才疾聲說:“別這麽說你自己!”
夏露被他吼得一怔。賀猙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太急了,深吸一口氣放緩些,補充道:“你很好,将我從黑暗裏拉出來站到了陽光下,教會了我很多東西,也給了我很多。”
他垂首,用貼着創可貼、也帶着黑皮筋的那只手撫摸她的鬓發,虔誠地吻着她的額頭說:“前天晚上,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個晚上。”
低啞的嗓音回蕩在自己耳邊,夏露感覺手腳失去的溫度又漸漸回歸。她鼻根一酸,問出了橫亘在心頭很久的問題:“可是以後的路,你要怎麽走呢?看着那些曾經比你弱的妖怪可以輕而易舉地淩駕在你頭上時,你會怎麽想?”
回想初見之時,賀猙那麽地桀骜又驕傲,怎麽會允許自己從王座上跌落,變得像一個人類一樣弱小平凡?
他可是叱咤風雲的妖獸猙啊!
賀猙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以前沒有妖丹時,我能打敗窮奇坐上萬妖首領的位置,以後也能。共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在做最後的決定時,他或許有過猶疑,卻從未後悔。
夏露知道賀猙是在安慰她。
戚流雲說過,一旦共生的施術者是個普通人,那麽被施術者的能力也會和施術者持平——基本也成了個普通人。賀猙即便重新開始修煉,也不一定能達到以前境界,雖說理論上,除了他自己的角煉化的銳器,沒有別的東西能殺死他……
想到這,夏露心中一緊,擡手摸摸了吊墜,再順着墜子去解長生繩。
賀猙将結系得很緊,她額頭上忙出了一層細汗才勉強将繩結解開,黑色的小墜子順着繩子滑下,落在她的掌心。
在賀猙驚愕的目光中,夏露将那枚小角放到了對方的掌中。
珍貴的結緣信物被退了回來,賀猙說不出現在是驚訝更多還是憤怒更多。印象中他很久沒對夏露發過脾氣了,這次卻控制不住用冰冷的話語來壓抑內心的恐慌,一字一句都透着寒霜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夏露抿着唇,将他五指合攏,包裹住那枚小角。
賀猙五指緊攥,幾乎把自己的掌心摳出血來,沉聲說:“想分手?不可能!”
長久的寂靜。
夏露将手覆在他青筋突起的手背上,輕聲說:“別多想,我不會和你分手,都‘共生’了,還能分到哪兒去?”
依舊是溫和淡然的語氣,如春風沐人,賀猙瞬間沒了脾氣,攤開手掌看着那枚信物,問:“那你這是?”
“這個東西對你來說太重要了,還是放在你身上合适些。”夏露解釋道,“我怕我萬一沒護好它或是弄丢了,會給你帶來禍端。”
賀猙松了口氣。他閉了閉眼,才一把擁住夏露,低低道:“你傻嗎!這上面施了咒法,除了你我,一般人無法驅使它化為利刃。”
夏露依舊有些不放心。賀猙又強硬道:“你說過,愛是坦誠和信任。我願意将弱點交到你手上,也相信你能保管好它,不許退回!”
繞了半天,吊墜又回到了夏露脖子上。她看着一臉嚴峻的賀猙,最終放棄了抵抗,無奈道:“你還真是心大啊。”
“心不大,只裝了一個你。”賀猙撫了撫那枚墜子,順勢垂首,與她呼吸交纏。
起風了,窗外月影搖晃,而管理局的上空卻是另一番景象。
戚流雲站在屋頂上,衣擺翻飛,頭發淩亂,只望着頭頂那只裹着雷電聚攏的雲墨之眼,認真道:“‘共生’一旦締結成功,除非一方死去,否則無解。依在下拙見,賀猙已經付出了應有的代價,又沒有傷到其他人,您慈悲衆生,又何必對他趕盡殺絕?何況您當初将他鎮壓施咒,不就是期盼他改過自新,褪去妖性、多些善心嗎?現在夏露完成了您的願望,救贖了他,也救贖了自己,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咱們在這瞎操心什麽哪?有時間整這個,倒不如做點實際的,提高神籍公務員待遇……”
夜空中雲墨翻湧,雷電轟鳴閃下,似是在警告什麽。
戚流雲身旁不到三米的地方被劈成了焦土,濺起的碎石漫天亂飛,他卻不動不搖,笑着說:“猙獸永生不死,夏露就長生不老,這的确是個難題。可沒了靈力的賀猙翻不起風浪,長生不死的夏露也不再屬于人類的範疇,您就當天地間多了個善良的小妖怪,将她收編,以後他們夫婦要是鑄下大錯,您再用天雷劈死他們得了,何必急在這個時候?”
滋啦的雷電聲小了些,雲墨也不再翻湧,戚流雲就知道天上那位神聽進去了。
“現在癡情的妖怪不多了,能甘願獻祭自己的,也不會是什麽窮兇極惡之徒。”戚流雲嘆道,“無錯而殺,未免會寒了萬妖的心啊。”
雷聲低低轟鳴,如巨大的車輪碾過天空。
戚流雲聽了,眉頭一松,随即點頭笑道:“好的,就按您說的做,我會處理妥當。”說完,他單膝下跪,虔誠地說,“小仙先替那倆傻子,謝過天道神!”
不到半分鐘,風停雷止,雲開見月,屋頂上跪着的戚流雲已是滿頭虛汗。
……
等待最後審判的這幾天,仿佛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第五天,戚流雲帶着文件來了家中。他瞥了眼氣定神閑坐在沙發上的賀猙,笑道:“喲,寧倒是不着急。”
“廢話少說!”賀猙冷冷道,“如果有問題,天雷早劈到這兒來了。”
也是哈。
夏露坐在賀猙旁邊,微笑道:“戚先生不用賣關子了,請說吧。”說話時,她和賀猙的手握在一起,無形之中撒了把狗糧。
戚流雲從小柔手中接過蓋章的文件,嘀咕道:“那天晚上你們還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呢,這才幾天就甜成這樣了?尤其是猙,哪還有一點妖怪的尊嚴?”
沒有尊嚴的妖怪猙面色一沉,眼看就要炸毛,夏露趕緊撫了撫他的手背順毛。
“按照上頭那位的意思,賀猙私用禁術,擾亂了陰陽輪回之道,本是重罪,但念在其甘願用自身獻祭,舍去靈力且沒有傷害他人,心懷憐憫的份上,特降罪驅逐,将不再享受妖怪結界的庇護。同時,夏露的命數已擾亂,不再适合做一個普通人類,當改為妖籍,收編在冊,一旦作奸犯科,嚴懲不貸!”
說完,戚流雲将文件遞給對面二人,“簡而言之,就是夏露成了妖怪籍,受天道監督。你們二人也要被驅逐出小區,去人類世界隐居生活……說是驅逐,其實是放你們自由,謝恩吧!”
比預料中更好的結局,夏露已經很滿意了。她合上文件,扭頭看着賀猙,幾天來難得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問道:“你的意見呢,賀先生?”
賀猙交疊着腿,俨然能看出未來商界大佬的風姿,沉聲說:“可以把店開起來了。”
“開店?”戚流雲哈哈大笑,對夏露道,“露露,你得看好他啊!這妖超好騙的,別把老婆本陪進去了!”
賀大佬擰眉,順手将文件朝着戚流雲那張讨厭的臉丢過去,道:“閉嘴!”
……
五月初,夏露和幼兒園的小崽子們辭了別,挨個抱了抱他們,并許諾一定會經常回來看他們,這才從一堆的毛茸茸中脫身,出門時又被金燦燦糊了一肩的鼻涕。
李建國看不下去了,伸手将金燦燦拽走,朝夏露點點頭,依舊是黑臉嚴肅的模樣,聲音卻難得溫和:“常回來。”
“一定。”夏露說,“你呢?打算怎麽辦?”
“等他長大些,再去找他。”李建國回答,眼神很平靜。
走出呆了近一年的幼兒園時,驀然回首,只見櫥窗裏一排毛茸茸的小腦袋,如同她剛進小區的那天般,趴在窗臺上看她……只是這一次,她有了賀猙,不再孤身一人。
夏露笑着朝他們揮了揮手,推開栅欄門,賀猙已迎了上來,牽住她的手說:“走了。”
陽光下,他們比肩而行的身影是那麽和諧甜蜜,就像無數對普通的人類情侶一樣。
叮當的風鈴聲響,幼兒園的玻璃門被推開,一群小孩兒争先恐後地沖了出來,趴在栅欄上奶聲奶氣呼喊:“露露老師~我們~愛你!”
夏露回頭,初夏的光芒溫和耀眼,綠蔭正盛,栅欄上一排顏色各異的小腦袋,折着毛茸茸的狗耳朵朝她揚手,她甚至在裏頭發現了一只突兀混入的金燦燦。
“哼,幼稚的小孩兒!”身邊一聲嗤笑,賀猙手上用力,眯着眼蠻橫道,“不許回應他們,我才是最愛你的那一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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