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春天的第一聲雷。
林漾本在糾結要不要接白斯喬的電話,林思源的兩個字直接讓她手一滑,摁掉了來電。
她僵硬的擡起頭:“啊?”
是她耳朵出問題了?
林思源還是靜靜的看着她。
“思源哥?”她遲疑着開口。
林思源慢慢低下頭,看不清面容。
空氣忽然變得焦灼而尴尬。
林漾側過頭,玻璃窗外的天陰沉沉的,春天的第一場雨欲下不下,氣壓低得難受。
她瞥一眼手機,白斯喬被她挂掉電話後,沒有像以前那樣馬上回撥。
這時候她倒是希望白斯喬再打多一遍過來,好把自己從這個尴尬的場景解救出來。
林思源不是林鵬遠的親生兒子,這件事林家每個人都清楚,林鵬遠夫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隐瞞林思源。
別的養父母坦白身世,大多數是為了讓孩子成年之後自行選擇是否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林鵬遠和魏麗芳告訴林思源真相,只是單純的為了讓他記住他們對他有養育之恩。
連林思源的名字都像個直白的印記,每喊一次,就要他記住多一次。
林厲曾經讓她只喊林思源最後一個字,對方知道原因後,笑着說他不介意兩兄妹這麽叫。
林厲對林思源很好,林漾覺得,如果林思源非要日久生情,林厲倒是一個好對象。
對面的人肩膀忽然很輕的抖動起來,愈來愈明顯,到最後抖得像秋天被風吹動的枝葉——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當真了?”
林思源笑得前俯後仰,眯着眼睛打量林漾:“桃子,在娛樂圈裏這麽好騙可不行。”
林漾錯愕數秒,才明白林思源是在開玩笑,心髒一上一下兩個來回,弄得她有些沒能回神。
“思源哥哥,過了啊!”她按着胸口松了口氣。
“瞧你,臉都吓白了,”林思源喝了一口水,又拿出一支煙在手上把玩,“如果是真的,你準備怎麽應對?”
林漾放松之後,腦子也活絡許多:“那肯定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努力說服他放棄這種危險的想法啊。”
“是嗎,具體怎麽說?”林思源翹起手臂,似乎打定了主意聽她詳細解說。
“要怎麽具體?”
“你們試鏡不是經常需要按照導演要求扮演角色嗎?”
林思源往前傾身,用勺子攪拌他點的那杯鮮奶紅豆冰,本來邊界分明的飲料逐漸模糊成一團暧昧不清的濁霧。
“現在面對的是對你懷有愛意的堂兄,他一直關注着你,比所有人都愛你,可是你從來不在意他,直到現在,他向你告白。”
林思源的腔調帶着一種吟誦史詩般的低緩,凝視她的目光裏閃着奇異的光:“你會對他說什麽?”
林漾恍惚覺得林思源并沒有虛拟出一個角色,說的就是他自己。
然而沒等她回答,林思源的臉色忽然重新變得輕快起來,他拿起飲料大喝了一口,搖着頭又笑又嘆氣:“你不會又當真了吧?”
“你說我怎麽放心你自己在娛樂圈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生存,”林思源似乎相當苦惱的皺起眉,“連真話假話都分辨不出,怎麽能看穿那些披着人皮的鬼。”
林思源似乎對娛樂圈有種天生的排斥。
林漾的情緒被來回拉扯了幾次,愈發覺得堂兄跟印象中的樣子出入更大了,她苦笑着抱怨:“是思源哥的演技太好了呀,圈子裏真沒有這麽可怕,很多人還是簡單認真對待自己工作的。”
至少她遇到的大部分人都是對事業傾注全副心血的,純粹而投入。
林漾的手機跳出一條微信,席佳雨在三人小群裏發了個自己的照片,身上的是前陣子《邊城謠》女主的定妝照裏最出圈的裙子之一。
《邊城謠》從上到下都有種精致感,簡單來說就是燒錢的味道,其中包括了角色們的服化,官博才放出幾輯定妝照,沒多久就直接上了熱搜。
其中尤其數林漾的戲服吸睛,不過幾張照片,網上已經逐漸開始出現各種仿制衣裙。
【get女主同款,今年能不能get同款男主?】
照片裏的席佳雨故意凹出誇張的姿态,林漾沒繃住,笑出了聲,但她很快意識到林思源投來的目光,連忙熄滅屏幕,正襟危坐。
“我們桃子業務真繁忙,”林思源微微側頭托着腮,“今晚不跟我吃飯,是跟電話裏的人約了?”
林漾擺擺手:“今晚《星星的願望》冠軍夜,這個直播我肯定要看呀。”
林思源若有所思:“你跟唐墨一感情真好。”
“對啊,還有人覺得我倆是親姐弟呢。”林漾咧嘴一笑。
相比起父親那邊的親戚,她和母親這邊的親戚感情确實相當好。
“那如果今晚只有你自己的話,不如去我那裏,自己一個人也太無聊了吧?”林思源似乎跟那杯紅豆冰過不去,一直在攪拌。
林漾連忙否認:“我約了人的。”
“是嗎?”林思源沒有進一步追問,“那不要太晚回家。”
天色漸暗,林漾打算趁雨下起來前回去。
林思源在她站起來時忽然反應過來:“差點忘了給你生日禮物。”
他鄭重的打開深藍色的絨盒,遞向林漾:“之前我看到就覺得跟你很配,我幫你戴上。”
銀色的細手鏈上如同衛星似的鑲着幾顆鑽,扣子旁有一朵雕得相當精美的玫瑰,在燈下幽幽泛着冷光。
以往生日,林思源只送過她毛絨玩具熊。
面對這條一眼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手鏈,林漾第一反應就是謝絕,不料林思源的眉眼卻沉了下來:“短短一個下午,你拒絕了我多少次?桃子,面子還是要給我些吧。”
林漾遲疑片刻,還是點頭同意了,一是不好拂了堂兄的好意,二是這串手鏈居然和林厲與梁以薇當年那條很像。
手機震了震,袁松月在群裏調侃席佳雨“穿上龍袍不像太子”,後者不服氣的反駁。
林漾正看着二人吵嘴,手腕內側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她擡起頭,脈搏附近被劃出一道淺紅的痕,在瓷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明顯。
“抱歉,”林思源有些慌張的道歉,“我小心點。”
林思源拒絕了林漾自己戴的要求,折騰了好一會兒後,終于幫她戴好了。
手鏈比想象中要沉一些,林漾的指尖撫過那朵玫瑰,這銀質裝飾物看來并不是中空的,還挺講究。
“這手繩不配你。”林思源盯着她另一只手,冷不丁開口。
林漾皺了皺眉,雖然不值什麽錢,但那根手繩跟着她好多年了:“我該走了。”
“你去哪兒,我送你吧。”林思源随着她的動作也站了起來。
再次被拒絕後,林思源沒有堅持,臉上也沒有再露出不快的神色,他笑着道別後,目不轉睛望着林漾離開餐廳,直至她消失在人群裏。
然後,他從西裝內側拿出對造型精巧的耳機別在耳上。
“先生,還要喝點什麽嗎?”侍應生走了過來。
林思源漫不經心的随手指了菜單上的一樣,揮揮手示意對方不要打擾自己。
他望着窗外的人來人往,指尖輕輕撫摸着耳機,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中。
******
剛好錯過前一部公交車,林漾在站臺等了許久,才等來了一輛有些空的車。
上車的時候,悶了許久的春雨終于落下,密密靜靜的,被接連不斷的車燈照出纖細的身影。
也許是做賊心虛,林漾總覺得林思源的眼神變得有點奇怪。
他好像看穿了她晚上并不是約了人外出吃飯的謊言,但卻沒有拆穿。
想到這裏,林漾下意識低頭看向手機,下午掐掉白斯喬的來電後,對方就沒再給她打過電話,也沒發過信息。
最近的白斯喬好像變了個人,以前怎麽對待她,現在恰好全都反過來。
或許不久之後,還會主動提出讓她離開。
這是個好的兆頭吧,林漾把胳膊抵在窗邊托着腮,愣愣的看着針一般的雨往下掉。
公交車慢吞吞的一點一點往前挪,最後終于徹底停了下來。
堵車了。
不知道為什麽,林漾突然想起初三那年的生日,開學小考成績不太理想的她在車站煩悶不已,卻在上車的時候,一眼看見最後一排上坐着林厲,笑着沖她擺擺手。
心髒像是突然被打滿氣的氣球,她興沖沖的跑到最後一排,撲進到國外出差了半個多月的兄長懷裏。
為了陪她過生日,林厲特意提早結束了考察,坐上淩晨的飛機回國,不顧疲憊,給她做了一桌好吃的菜。
後來她問林厲,要是她沒坐上這一趟車怎麽辦,林厲捏了捏她的臉,以一種“你傻嗎”的表情說:“下車等你一起回家啊。”
在她人生的前十七年,林厲從來沒有缺席過她的生日,哪怕是躺在醫院裏的最後一段日子,還一天天的數着她的生日。
他是熬到陪她過了生日才走的。
林漾低頭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回頭看往公交車最後一排,昏暗的車廂中,後排空蕩蕩的。
她以為經過這幾年,自己已經習慣了兄長的離世,沒想到一些細枝末節想起來,心髒還是一陣一陣的抽着痛。
公交車一挪一停,終于到了該下車的站。
林漾沒帶傘,摟着林思源送的那束花小跑幾步到檐下。
光線明亮的便利店裏傳來熱氣騰騰的關東煮香味,林漾的肚子很給面子的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買點吃的回去好了,反正今晚這頓飯也只有她一個人吃。
用林思源的話來說,生日那天自己一個人吃晚飯,也太慘了些。
昨晚答應林思源邀約後,她就主動跟白斯喬說自己要出去玩一天,白斯喬只是看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不過後來她聽見對方和姜承野打電話,大概是又安排工作去了,估計他今晚又有飯局,回來也很晚了。
“……距離今晚的比賽還有一個小時,直播平臺人數已經突破新高……”
林漾付款的時候,正好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店員擠着看一臺手機,上面正好出現唐墨一唱歌的片段。
“一一好帥!”女店員望着屏幕一臉陶醉。
男店員一邊幫林漾算賬,一邊有些鄙視的看她一眼:“膚淺,唐墨一唱歌這麽牛,你就只看到人家長得好看。”
女店員不服氣:“我誇他帥跟他唱歌好聽有什麽沖突!一一給姐姐沖呀!”
雖然誇的不是自己,但聽見表弟被這麽多人喜歡,林漾還是油然而生出一種驕傲。
她又想起下午林思源問她要不要回穗城發展的事。
不知道什麽時候,林氏集團居然也開始投資娛樂公司,林思源說他手下有經紀公司,足夠支持她和唐墨一發展。
林漾沒有猶豫就拒絕了。
且不說她的違約金估計能買下兩間林思源的娛樂公司不止,唐墨一早就決定進YOUNG,這個地方能提供的機會是其它公司所不能比拟的。
照理來說,林思源不是黏糊糊的性格,可今天他卻相當啰嗦,一遍遍的勸說她,到最後臉色甚至有點古怪的問她是不是非要跟唐墨一待在一塊。
當然要啊,現在她和唐墨一可是相依為命的姐弟了,不過這話她沒當着林思源的臉說。
林思源看起來并不太理解他們的感情有多深。
買好東西,林漾走出便利店的門,雨勢變大了。
林漾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沒有多餘的手撐傘,咬咬牙,徑自走入夜雨中。
******
左手抱着那束沉甸甸的玫瑰,右手拎着一袋子零食,林漾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蹭開指紋鎖。
正如她所料,客廳裏黑乎乎的,沒有任何聲音,失落感忽然從腳底生出,纏遍全身。
年少時每個生日或隆重或簡單,都是熱鬧溫馨的,濃濃愛意就像空氣,讓她滿足而雀躍。
她是泡在愛裏長大的。
即使哥哥走了之後,好歹還有唐墨一絞盡腦汁以有限的資金,為她的生日想出無限新意,今年看來真的只能自己一個人唱生日歌了。
如果她不曾對被愛這件事習以為常,就不會總是懷抱期待,就不會對結局做好心理準備後,還會在抵達終點時産生巨大的落差感。
她在開門之前甚至異想天開唐墨一會不會偷偷溜出來給她制造點驚喜,比如說給她做碗午餐肉煎蛋面。
雖然這個表弟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她也這麽荒謬的在心底裏期盼着。
林漾深深呼吸了兩下,排遣着胸口難以言喻的壓抑和委屈。
房子裏突然傳來敲打木板的聲音,單調緩慢,卻不算輕,林漾在昏暗的客廳裏聽着,雞皮疙瘩起了一背。
在這一刻,以往看過的無數懸疑偵探小說名場面都有了具現化的樣子。
白斯喬這套房子在高檔小區裏,安保森嚴,一般人混不進來,更別說進家門了。
林漾定了定神,循着聲音蹑手蹑腳往廚房走。
拐了個彎,明亮燈光下的場景讓她愣在了廚房門口。
瓦煲呼呼的冒着熱氣,烤箱裏是才放進去不久的葡撻,蛋液還沒凝固起來,排骨段放在碟子裏腌着,櫥櫃旁随手靠着一個透明的袋子,裏面是生日蛋糕配套的餐具和蠟燭。
白斯喬腰上圍着黑白格子圍裙,襯衫的袖子卷起半截,耳朵上挂着藍牙耳機,一邊時不時低聲應着,一邊不緊不慢的切着砧板上的臘腸。
他的刀工看起來相當娴熟,但似乎是因為時間還很充裕,動作顯得格外從容不迫。
林漾正要往後退,手上的玫瑰碰到牆壁,包裝紙發出嘶啦的雜音。
白斯喬切菜的動作一滞。
林漾忽然有種被主人抓住的入室小賊,她驚慌的擡頭和白斯喬四目相對時,卻從對方的眼裏發現了以往沒見過的神色。
她的心突然慢慢,慢慢的一下一下開始加速,眼前的白斯喬逐漸像隔着塊磨砂玻璃,看不清了。
窗外傳來綿長悠遠的隆隆聲,随着雷聲的消退,夜雨開始變大,挾帶着青草和枝頭嫩葉的清新柔和氣息,融進風裏,湧入窗中。
今年春天的第一聲雷,終于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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