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自那一日之後,這位李娘子便時常出現在寂照庵。
她秉性活潑,說起趣事兒繪聲繪色,華婉寧聽得多了,思緒亦輕快不少。
昨日,來順手送來一本書。
李娘子:“這是我娘家弟弟撰寫的,我想着淨玄師傅你素日最喜看書,所以拿來解解悶。”
華婉寧垂眸,目光落在棕黃色的封面上,清瘦的字跡,讓人眼前一亮。
“隴野足志?”她信手翻開,原來這是一本地理行志,裏面不僅有詳細的文字記載,還配着惟妙惟肖的山脈圖繪。
可見著書人心靈手巧,着手成春。
李娘子見淨玄師傅看得仔細,忍不住抱怨起來:“我這弟弟啊,素愛四處游走,一手的筆墨功夫雖然不錯,可都落在描繪山水上頭,無心仕途。”
華婉寧大致翻閱了一遍,合上書看向李娘子:“令弟才華橫溢,李娘子何須發愁?”
李娘子語氣尋常道:“可他性情內斂,如今雙十年紀尚未婚配。”
華婉寧喝了一口茶,沒有接話。
對面的李娘子含笑又道:“前些日子華夫人也見過他,實在謬贊,說他幼學壯行,超然物外什麽的····唉,幸得我家兄弟姊妹衆多,父母這才由着他四處游歷,倒也稱得上見多識廣。”
言至此,華婉寧又如何不明白呢?
可她如今确實沒有這些心思。
于是轉首沖不遠處的楚二娘開口:“二娘,這茶味道淡了,去将昨日擂好的春茶取來。”
楚二娘聞言即可離去。
華婉寧:“昨日新采的頭茬春茗,咱倆一道兒嘗嘗?”
對面的李娘子微微一愣,嘴角依舊挂着淡淡笑容:“淨玄師傅的好茶,我如何能錯過!”
語落,二人的話題又繞到了茶上。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李娘子才起身告辭,離開時,她仍舊有些不死心,執意将那本書留下:“淨玄師傅權當打發時間,閑時翻翻吧。”
華婉寧自然不會強求。
*
春風徐徐,萬柳垂絲,水澤興旺,山色明朗。
聖都的事情尚未了結,桑将軍卻已經不管不顧,快馬趕到了豫章郡。
江南燦然春景,秀美山光,果然與蜀地不同。
丙安吃了三大碗面,才覺得肚子有點飽了:“六哥,這江南人的飯量也太小了,一碗面兩口就吃光了。”
桑青野不甚在意的點點頭,他一路上只想着阿寧的下落,實在無心評判江南的吃食如何。
丙安:“六哥,你這一路都心事重重的,就不能同我說說緣由?咱們如今既到豫章郡了,接下來又該做什麽?”
桑青野喝光碗裏最後一口湯,起身道:“走,找個地方洗澡,換衣裳!”
丙安大吃一驚:“啊?洗····洗澡?”
豫章郡的雀央大街上商鋪林立,南方的紡織行業興盛,布莊秀坊自然遍地都是。
只是這浴房嘛······和蜀地截然不同。
丙安先是詫異,洗一次澡居然要花十吊錢!這麽貴?難不成洗澡水裏有金子?
可他光溜溜地進去了才發現裏頭大有乾坤,洗澡水裏沒有金子,但有鮮花,姹紫嫣紅飄滿了水面,還有香噴噴的澡豆,和潔白似雪的巾子!
丙安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洗澡是件天大的美事!
“咱們在聖都沒享受到,沒想到來了江南,反而做了回神仙!”丙安隔着氤氲的水汽,激動的與六哥寒暄。
桑青野頭上頂着一塊溫熱的手巾,背靠在木桶璧上閉目養神。
他方才找人打聽過,華府就在城內西闕,家主華漸弘,與夫人育有一子二女,百年世家,門庭森嚴,尋常人自然是進不去的。
他想再打聽打聽華府嫡女的消息,可所有人都笑談:“嫡女已經嫁入東宮,她可是整個豫章郡的驕傲。”
至此,桑青野便不再打問。
他猶豫,該不該直接登門拜訪······
她的身份略有些特殊,即使他登門拜訪了,也不一定得見;索性等到晚上潛入華府探探再說?
可是這樣萬一········
他思緒翻飛,不免有些煩悶。
過了一陣子,丙安開口提醒:“六哥,別泡了,再泡就腫了!”
二人這才出了浴房,在隔壁布莊選了兩套成衣。
丙安:“江南的繡娘手藝就是好!”他從來沒穿過這麽軟和的衣裳,布料絲滑,繡工精致,尤其是腰帶,他頭一次系皮革帶,上身之後整個人都顯得修長挺拔不少。
再看六哥,他本就身材魁梧,此時穿着鴉青色麒麟長衫,廣袖圓領,黑發入冠,整個人虎頭燕颔實在氣勢逼人。
二人走在街上,也不免惹得一二矚目。
丙安跟在六哥身後牽着馬一路往西,在一座巨大的宅院正門口停下腳步。他看着牌匾疑惑道:“華府?六哥,咱們來這裏做甚?”
桑青野望着那高聳的朱門深吸一口氣:“來尋人!”
語落,他邁步走上臺階,朱門緊閉,但一側的門房裏頭早有人候着,從龛上窺見有客至,立即就有衣裝整潔的小厮前來問話:“公子有禮!”
桑青野見小厮這般規矩周全,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我···”原本想好的話術,也卡殼了。
小厮偏着頭靜靜等他開口自報家門。眼前這位公子雖然面相兇煞了些,但衣冠楚楚,身後的人還牽着良駒,想來應該是正經人。
“我乃蜀地桑青野,前來拜會華大人。”語落,他略有幾分忐忑的垂眸。
只見對面小厮抱歉一笑:“對不住了桑公子,我家家主今日一早便外出了。”
桑青野才提起來的氣勢,瞬間就頹了下去,外出了?
二人铩羽而歸。
丙安搞不懂:“六哥,你為何不說自己是安遠将軍?”這麽響亮的名號,為何不用呢?
桑青野垂頭往前走,心裏也有些愁悶,對啊,方才為何不直說?說自己是安遠将軍,自然不會吃閉門羹,只是進去之後,他又該如何說,說我來找華婉寧?
不妥,不妥······
正當他踟蹰之間,一輛馬車從身旁緩緩駛過。
桑青野眸光一亮,這駕馬的形制樣式他十分眼熟。
在眉州郡時,華婉寧就乘坐類似的馬車離開。
他果斷跟上。
馬車瑀瑀獨行,穿過熱鬧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家食肆門口,桑青野擡頭看了看匾額,蜜煎局。
馬車上下來兩位女仆,進店不久便抱着滿滿兩大食盒出來,她們再度登上馬車準備離開。
桑青野快步進了店面,裏頭濃郁的桂花香氣四溢。
店家:“客官,要桂花糕嗎?今年最後一爐了!賣完就沒了!”
桑青野忽而記起,華婉寧曾經與他說起過,她老家有一間專營桂花糕和桂花饴糖的鋪子,是她和妹妹的最愛。
這家店只選本地飄香丹桂,每年金秋到來年初春營業,若是錯了最後一爐,又要等上好幾個月才能吃得到。
他還記得,她說這話時,彎眉如月,笑意潺潺。
桑青野鬼使神差買了一小包,轉而快步跟上那輛馬車。
馬車一路出了城門往麓山的方向駛去。
桑青野不敢靠得太近,便隔着遠遠的距離。
丙安晃晃悠悠坐在馬背上,滿口都是桂花的香味:“六哥,你吃一口啊,這桂花糕真好吃!”丙安到底是孩子習性,邊吃邊說,碎屑四處飛濺!
桑青野的目光順着山脊四處游蕩,略有幾分低沉:“我不愛吃,你吃吧。”
丙安十分遺憾地看着手裏所剩無幾的桂花糕:“六哥,馥郁馨香!這味道你不嘗嘗實在太可惜了!”
桑青野見他如此貪吃,不免睨他一眼,那眼神裏流露出一絲絲不屑。
馬車行至麓山南坡,速度漸漸放緩,桑青野也跟着警覺起來。
只見馬車緩緩停在一棵巨大的闊葉榕樹之下。
沒過多久,便見一名男子從蜿蜒小徑中閃現而出。
桑青野倏爾收緊目光,此人正是杜堅,當初便是他護送阿寧離開眉州郡的!
他的心口隆隆狂跳,難道阿寧就在此處?
他順勢環顧四周,可這裏茫茫山野,她能藏在那裏?
只見杜堅從馬車裏取下那兩個食盒,轉身便隐入山林之中,馬車沒有停留,很快便掉頭離開。
桑青野欲跟上去,可又怕打草驚蛇,杜堅是她家的護院,只要跟緊了他,一定可以尋到阿寧的下落,再不濟,也能探知一二。
桑青野将手裏的缰繩交給丙安:“你在這裏等我,待我上去探探,若有不妥,暗號聯系。”
丙安或多或少也猜得到,六哥大概是來尋六娘子的。
族人都說六娘子離開許久,有人說她回娘家了,有人說她棄六哥改嫁了······但在丙安心裏,六娘子永遠是六娘子,六哥這般好,她不可能看不出來。
“六哥,你要小心啊!”
在丙安殷切的叮囑聲中,桑青野的背影消失在那片濃密的山林之中。
他走進來才發現,這裏頭蜿蜒崎岖,無數條小路交錯縱橫,實在考驗人。
可他畢竟是山裏長大的孩子,區區山路而已,難不倒他。
他很快追到杜堅,見他拎着兩個食盒一路上行,穿過密林之後,便有一段青石臺階小路,略有幾分陡峭,但比林中走起來容易多了。
落日晚霞灑向四野,枝頭簇新的嫩芽,含苞待放的野花,一切都顯得那樣安靜祥和。
空寂的山林之間,偶有群鳥飛過。
杜堅拎着食盒終于走到了目的地。
寂照庵的側面有一扇小小的木門,尋常他來給大姑娘送東西時,都是送到這裏。一則不必打擾前頭比丘尼們修行。二來,他到底是男子怕沖撞了花神娘娘。
杜堅擱下一個食盒,對着木門輕叩五下,三長兩短。
等了一會兒之後。
小小的木門才應聲開啓。
桑青野在後頭看得不太真切,依稀辨出是位青衫女子從門內接過食盒,二人點頭致意後便關了門。
杜堅轉身的瞬間,桑青野閃入一旁的草叢中。
待杜堅徹底離開他才出現,不遠處的木門已經關閉。
他遲疑地望着眼前這座道觀安靜地伫立于漫天霞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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