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落日熔金,古剎三鳴。
妙境師傅緩緩收起手中的佛經,她看着面前神游天外的素衣女子,眼底閃過一絲輕微的笑意:“淨玄今日有心事。”
華婉寧倏爾回神,一向沉靜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慌亂:“妙境師傅,我···”
她今日看起來與往常無異,誦經念佛,奉花祈福,可內裏的那顆心怕是早都飛了。
妙境師傅并不點破,反而指了指案上:“你瞧瞧今日的花兒,如何?”
華婉寧疑惑地凝視着香案上供奉的花盤,清澈的水中擺放着今早從池中采摘的蓮花,翠綠的枝葉,花瓣含苞待放,素淨清雅。
“這花···很好。”她不明白師傅的意思,轉而癡癡的望向那安靜的蓮花。
妙境含笑道:“佛前供花,是為提醒衆人,要領悟花開花謝、一期一會、因果循環之理。人此一生,修好因,得好果,這般道理,你應當明了。”
華婉寧恭敬的點點頭:“徒兒明白。”
妙境溫柔一笑:“你素來聰慧,但我瞧今日,你目光踟蹰,并不如往日那般澄澈。”
華婉寧仿佛被人看透了心事,兩頰登時就紅了起來,花神面前她不敢撒謊,只能颔首不語。
妙境看了看外頭漫天霞光,好似在感嘆:
“衆生之苦,苦在執着。衆生之難,難在放下。”
語落,她沖面前懵懂的淨玄露出一抹笑容:“你的課業已成,回去吧。”
寂寥的山谷間回蕩着清脆的鳥語。
花枝搖曳,樹影婆娑。
華婉寧枯坐在八角花架下之下,山門已經關閉,他······
今日走的急,也沒留下什麽話,她很擔心,不知他有沒有乖乖聽話去醫館?
在寂照庵修了個把月,如今她的心,還是輕而易舉被攪亂,這一刻,她不免有幾分氣餒,看來自己終究沒有慧根······
楚二娘亦覺大姑娘今日心不在焉,小桌上的茶爐眼看就要燒幹了,也不見她喝一口。
“大姑娘···茶沸了。”
華婉寧這才倉惶回過神來,沸騰的茶水好似在嘲笑她,瞧瞧你,立心不穩,活該受折磨。
“我累了,先去睡了。”她索性擱下茶具,往回走去。
青燈微弱的光芒籠罩着這間小小的廂房,華婉寧梳洗更衣,穿着一襲素白的寝衣,烏黑發亮的青絲悉數散在腦後。
遠看猶如水中亭亭玉立的蓮花,未施粉黛,清淨素雅。
夜越深,她卻睡意全無。
滿心滿眼都在想着某個人,他會不會食言,今日若是不來,自己苦等豈不是顯得很可笑?
可是他若是不來此處,還能去哪裏?
他在本地難道還有相熟之人?
面前的青燈忽而一顫,小小的窗戶上多出一道黑影來。
她心頭一緊,立即吹滅了面前的燈燭。
轉身便跌入男人溫熱的懷抱。
“在等我?”他雖然是問,可語氣分明篤定,帶着洋溢的喜悅。
“才不是。”她埋首在他胸膛,耳畔是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聽得她亦心動如雷。
桑青野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垂下頭與她對視,緊緊追問:“那你在等誰呢?”
她不願意被他牽着鼻子走,索性推開他孔武有力的手臂,徑直往床榻邊走去:“我誰也沒等,我要歇息了。”
三分嬌七分俏,聽得桑青野心口發熱,忍不住跟上去,将她攔腰抱起!
“桑青野!”
她吓了一跳,聲調不免高了些,又唯恐被人聽見了,立刻壓低:“不得無禮!”
黑暗中,她被他抱坐在膝頭,四目相對,她又驚又怕:“這裏是佛門清淨之地,你可不許胡來!”
她生怕他魯莽,沖撞了佛祖,可在內心深處,她更怕的是自己,畢竟自己立心不穩·······
“知道了,知道了,你昨日就說過,我不會胡來的。”他讪讪地開口,難得顯出幾分老實乖順來。
華婉寧得到了他的承諾,這才放下心來,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一日不見,甚是想念:“你今日去醫館了嗎?”
桑青野攬住她的腰肢,順手勾起一縷青絲,繞在指尖把玩:“去了。”
可對面的人分明不信:“桑青野,佛祖面前,不可撒謊!”
她居高臨下睨着他,頗有幾分威嚴氣勢,桑青野盯着她的眉眼,忽然想到今日華大人發怒的樣子,心中腹诽,真不愧是親父女,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見他撇撇嘴不言語,華婉寧就知道他壓根沒去,不免氣惱:“你為何不去啊?”
柔順的青絲在桑青野粗粝的指間摩挲,好似春風拂過水面,絲滑柔軟,撩撥着他。
“一點小傷,不必看來看去的!”
他滿不在乎的回了一句,一張薄唇卻悄無聲息的靠近她白淨的臉蛋。
華婉寧被他蹭的發癢,忍不住擡手想戳他肩膀,可還是舍不得,只好縮着身子躲他。
一來二去,她氣息漸漸有些不穩,他抱得越緊,她心跳的越快,只好說些話分分心:“那你今日去哪了?”
桑青野見她問的細致,想來也沒什麽可隐瞞的便直言道:“我今日去了你家。”
懷裏的人猛然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哪裏?”
桑青野:“華府。”
她瞬間目瞪口呆,他,他去自己家做什麽?
一顆心忽然就被提到了嗓子眼:“那,那你,見到我父母了?你對他們說,說了什麽?”
因為緊張,她不自覺湊近他,雙手落在他的肩頭,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桑青野出師不利,面色自然有幾分凝重:“你生不生氣?”他一聲不吭就跑去見她父母,現在想來,實在欠妥,結果也不甚理想,他心裏難免惴惴不安。
回來的路上,他甚至偷偷計劃過,她若是真氣惱了,自己該怎麽安撫。
可對面的人卻搖了搖頭,反而一個勁的追問:“你對我父母說了我們的事?”
桑青野點點頭:“恩,全都說了,我還······”
雖然隐隐猜得到桑青野的行徑,但她一雙美眸還是寫滿了緊張:“什麽?”
“我向二老求娶你。”桑青野如實供述自己的行為,可滿臉的失落顯而易見。
華婉寧抿唇輕哼一聲:“哼,你膽子倒是大。”
結果不用他說,她也猜的到。
她很了解自己的父親,家族榮譽大過一切。
桑青野見她跪立起來,欲從自己膝頭離開,連忙将人按住:“那你怎麽不問我結果如何?”
她哭笑不得:“這還用問?”
一雙柔荑用力掐了掐他兩側的腮肉,頗有幾分懲罰的意味:“你這一張黑臉早就說明結果了!”
語落,見他滿臉失落,她亦于心不忍。
雖然這個結果盡在意料之中,但是,一想到他鼓起勇氣獨自去面對自己的父母,她心裏很是感動。
“桑青野,我恐怕,沒辦法名正言順嫁的給你了。”
她委身重新坐回他的膝頭,素白細嫩的掌心輕輕捧住自己方才掐過的地方。她的語氣很輕,很柔,像是在說什麽家常話兒一般:
“我父親極其重視家族聲望,如今的情形,想必他不會允許我嫁給任何人。”
桑青野想開口反駁,可她并不給他機會:“還有我小妹,她代替我入宮,欺君之罪,生死系于一線,我又如何能棄她于不顧?”
桑青野聽出了她的意思,可他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阿寧,你的意思是,你要一輩子待在這座尼姑庵中?”
青燈古剎做伴,消磨一世光陰?
華婉寧沉默,她今日思緒良多,做了無數種打算,可就是過不了心裏這一關。
桑青野急了:“我進宮見過太子妃,她與太子看起來感情不錯,或許沒有你想的那般可怖。”
心上人依舊沉默,他的心也瞬間沉入谷底。
桑青野忍不住追問:“倘若他們感情甚篤,相伴一生,那你呢?你守在這裏一輩子又是為哪般?”
家族榮耀?比得過終身幸福?
“阿寧,我會再去争取的,一定能夠說服你父親,讓他同意這門親事。”
他眼眶倏爾泛紅,今日華大人與華夫人拒絕他時,他并不氣餒,婉寧這般好的女子,本就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去努力争取,他相信自己終于有一日可以打動她的父母。
可是現在,她若心生了退意······
桑青野瞬間就慌了,她若是心甘情願自囚于此,那他便全無辦法了。
半晌後。
桑青野開口問:“你昨日說你心裏有我,難道是在騙我?”
華婉寧立即搖搖頭,可止不住淚眼婆娑:“當然不是,我是真心的。”
桑青野握住她的手:“那你就舍得不要我?”
他說這話時,雙目猩紅,眼角溢出熾熱的淚珠,華婉寧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桑青野,往日哪怕利箭穿身,他也不肯落下一滴淚來,今日在自己面前,卻像個孩子一樣淚流不止:
“婉寧,我在蓉城買了一間宅院,往後餘生想與你共度。”
華婉寧鼻頭一酸,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無聲地融進他的衣衫。
“六郎,我······”她哽咽着,自知愧對了他這份真心。
溫潤的紅唇在他眉心落下顫顫一吻:“六郎,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潇潇雨下,渾然天外。
雨滴落在草木間,發出滴答滴答的脆響。
黑暗中,男女倔強的身影久久不動。
他們還沒有享受夠重逢的喜悅,便要直面訣別的苦澀。
一室靜默。
良久之後,桑青野強壓住心中的悲苦對她說道:“阿寧,你沒有對不住我,我心悅于你,此生無悔。”
華婉寧依舊坐在他膝頭,可她能感覺到,對面那熾熱的心跳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是無盡無邊的苦澀。
“六郎······”
她狠下心來,要與他告別,可一擡眼,他壓抑的眼神,清冷的淚痕,實在令她心碎不已。
“你若是真想好了,那我便走了。”
桑青野從來都是個狠人,此番也不例外。
黑暗中,華婉寧只覺得自己手腳僵硬。
床幔之間,他們以如此暧昧的姿勢對坐在一處,可兩顆心,卻已南轅北轍。
她垂下頭,心中萬般不舍,很多話,她甚至沒有來得及說。
桑青野卻輕道一句:“起來吧。”
他臉側原本挂着一滴淚珠,随着開口說話的動作,那滴淚珠毫無預兆跌落在她的手背上,徹骨的冰冷瞬間刺痛了她的心。
她默默起身。
桑青野雖然心如刀絞,但還是利落地站起來。
黑暗中,她坐在床沿,貝齒緊緊抿住唇瓣,唯恐發出一絲聲音。
他起身往門口走去。
靜谧的室內,只聽得見噼啪的雨聲。
“保重。”
語落,他如同來時一樣,毫無預兆的消失在門外。
“六郎······”眼淚混合着漫無邊際的雨幕,奔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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