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撫天下第 284 章 硖石鎮赈災

第二百八十四章 硖石鎮赈災

杭嘉湖道多有頗具規模的寺廟道觀,這時也應阮元號召,主動租借房宅,允許紳士将粥廠開辦與其周邊。杭州府與湖州、嘉興三府交界之處,有一座鎮甸名為硖石鎮,鎮子邊上的惠力寺因主動捐獻房舍之故,這時集中了數萬災民。但杭州撫院對于災民管理,已經有了詳細的規定,這時正列于木牌之上,排列在粥棚之前,是故無論主事官吏紳士,還是受赈災民,平日等候赈濟,便依法令而行,從無混亂争搶、抱怨赈糧不足之事。

“砰!砰!”随着號炮響起,粥棚附近的百姓開始漸漸聚集在粥廠大鍋附近,因栅欄林立,百姓便各自站在栅欄之內,有序等待施粥。在場放赈吏員,已知赈災之事無利可圖,又清楚自官至民,對自己都是層層監督,若再有偷漏糧米之事,決計讨不了好去,便也各自安分下來,依撫院條例執行放赈。

粥棚之外,這時也正有個文士打扮之人,正在一處草棚裏觀看放赈情況。這人是硖石鎮本地紳士馬钰,不僅主動承擔了本地粥廠開辦事宜,對于施粥情況,也是異常留心,便主動留在粥廠,監辦赈濟,自己也只備着粥廠做出的清粥一碗,小菜兩碟,自覺腹中饑餓,便以此充饑,以遵撫院紳士吏民同食之令。

只是這一日,馬钰卻隐隐發覺,受赈災民隊伍中,似乎出現了一些意外情況。

“馬先生,您看那邊。”馬钰身邊,一名吏員似乎也看出施粥隊伍之中有異,向馬钰問道:“您看那邊那隊人裏面,今日似乎多了三個陌生人,而且看服飾,雖然簡素,卻不像是饑民啊?”

“是啊……”馬钰循着那吏員眼神,看向他所指那一排饑民隊伍,果然,這隊伍中有三個身影,都穿着粗布衣衫,可衣服上并無多少污漬,也只在不經意處打了幾個補丁,相比于其他災民,三人所穿衣衫簡直就是新衣。三人各自戴着鬥笠,在災民中長身而立,看來他們也頗具自知之明,都将身子矮下了一截,可即便如此,三人自有一番尋常之人不具備的氣度,仍是讓他們在災民中尤為突出。

“咱們過去看看吧。”馬钰也對身邊的吏員道。

不過片刻,二人便到了那三人所在的災民隊列之前,等着三人排到粥棚,果然不一會兒工夫,那三人便到了放赈官吏面前。第一人受了白粥,便即側身站在一旁,第二人上前之後,看着煮粥大鍋,忽然向面前吏員問道:“這位朋友,你這裏放赈,每日都是如此景象嗎?”

“景象,你的意思是……”那吏員一時也頗為不解。

“如此有序,而且看你施粥模樣,這裏赈米也算充足。怎麽,若是你這裏每日都如此足量放赈,不會到了最後一個月,便沒有米了吧?”那第二人言語犀利,卻也客氣。

“這個自然,這次放赈,都是分批發糧,這批糧食支撐到下一批赈糧過來,肯定是夠用的。聽說杭州府那邊準備了足夠的糧食,所以告訴我們,不要有任何克減之念,你們就放心吧。”吏員如實答道。

“是嗎?我看你這牌子上可是第一條就寫了,粥廠放赈,要立箸不倒,裹巾不滲。你這煮粥的鍋,能不能也給我們看一下呢?”那取了粥的第一人也回來問道。

“你們怎麽問這麽多……馬先生,這些事要不……還是您來告訴他們吧,這立粥廠也有許多日了,還是第一次遇到有這許多問題的人呢。”吏員被三個人問來問去,也有些不耐煩,正好看到馬钰過來,便即順水推舟,将困難的問題交給了馬钰。不過從馬钰神色上看,卻是三分從容,三分好奇,似乎遇到這樣三名客人,對于他而言竟是一件趣事。

“三位想看這些鍋,就随在下來吧。”聽着三人語氣,馬钰也漸漸清楚,這三人即便不是一方名士,至少也應該是知書達禮之人,便也不敢怠慢,一邊帶着三人到了一鍋新煮好的赈粥之旁,一邊向三人直言道:“我看三位不像尋常災民,倒像是讀書人家出來的,不如,三位先告知在下,究竟從何處而來,要到何處而去呢?”

“是這樣的。”那第一名得到赈粥之人說道:“我等三人,原本也是蘇州鄉下的秀才,正好這些時日閑來無事,便想着來杭州走親訪友。卻不想這裏連年大災,米價漲了不少,我三人家境只能算平常,先前自己買米,很快就把錢花光了,這幾日沒辦法了,才來這邊想着讨兩頓飯吃。幸虧咱們就快到杭州了,要是再過幾日,只怕這兩位身體偏弱的,也就吃不消了。”

“是這樣啊,那你們放心好了。”馬钰笑道:“你們沒看到那外面的牌子嗎?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在這裏放赈的吏員,還有我,每日都要和災民同飲同食,咱們就算為自己肚子着想,也不能坑你們啊?至于存糧,方才那人不是也說了嗎,咱們這裏不缺的。”

“那,能給我們也看一下‘立箸不倒,裹巾不滲’嗎?”三人中最後一人也開口道。

“這個自然沒問題,你看,咱們每一鍋粥出來,不都要試一下嗎?”說着,馬钰也帶着三人到了一口大鍋之旁,親自取了二十支筷子,一并插入鍋中,果然,筷子直立于鍋內,并未傾覆。

“各位也都看到了,這立箸不倒,咱們是能做到的,要不,再給各位看一下‘裹巾不滲’,如何?”馬钰從容道。

“好了,看來你這裏辦得确實不錯,那你這裏,大概有多少老人婦女,他們的飲食起居,可也都安頓好了?”那第三人又問道。

“這也要多謝佛寺方丈了,他老人家聽聞官府想要設廠,便主動承擔了老弱婦孺的安居之事。要不,等咱們喝完這些粥,我也帶你們去看一看如何?”馬钰道。

三人并無異議,很快,各人便将赈粥分食完畢,馬钰也帶着三人到了寺內,只見僧衆發放赈米,也和外面一樣有序。三人也連連點頭,看來是對馬钰的赈災情況有了認可。那第二人也說道:“其實不瞞馬先生,在下在杭州诂經精舍,有兩個朋友,他們素來與杭州撫院有些來往,你這裏辦得不錯,我也讓他們和巡撫大人說一聲,為你加以褒獎,也不枉你一番心血啊。”

“哈哈,這就不勞煩先生了。”馬钰卻也不在乎這些,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先前也在京城做過幾年官的,榮辱之事,也算見了不少,本也是不願再涉足官場,方才歸鄉讀書安居。至于其他,我沒什麽奢求。只是可惜,這偌大個大清,像如今浙江巡撫這般敢于任事,又深知任事之法的封疆大吏,還有幾個呢?或許能保海寧一地平安,已是不易了。唉,我話說多了,你們要去杭州,便快些動身吧。”

三人便也拜別了馬钰,相繼向南而去。馬钰卻是不知,三人一路南行數裏之後,那第二名受赈之人,竟忽然對最後那人開口道:“伯元,這位馬先生,看來也是個不錯的紳士啊,卻不知他當日又是因為何故,竟也辭了官不做呢?”這人正是焦循。

“裏堂,咱們準許紳士開辦粥廠之時,對他們家世底細,都一一盤查過,所選必是本地有聲名,頗得百姓信任之人。所以這馬先生主動應募,就被我選中了。幸好他那時沒見到我,否則今天咱們這微服出行,不就被揭穿了嗎?至于為官……你和積卿,不也都不願做官嗎?或許也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這第三人自然便是阮元了。

“不過阮中丞,這一路從湖州回來,在下倒是覺得,有件事果然是中丞之功。”這時,那最先受赈之人也回過了頭,竟是吳康成。吳康成想着放赈情形,不覺嘆道:“以前總是說,這天下或有好官,卻絕無好吏,确實,下吏放赈之時,上下其手,坑害百姓的事,我見得也不少了。但這次我可是第一次看到,這一路粥廠,縱有吏員看管,卻也都嚴守規矩,不敢行偷漏之事了。能治吏如此,中丞這浙江巡撫,可是讓在下心悅誠服啊。”

“是啊,畢竟也都……都六年了啊。”阮元想着,卻也不禁感嘆了起來,道:“六年來,我一直嚴于定制,從嚴查吏,想了這許多辦法出來,今日也終于……終于使這浙江風俗,能為之一變了。”

“不錯,中丞在浙江這六年,興利除弊,力革陋俗,雖有大災,百姓卻依然安心。在下看來,也是數十年未有之事了。想來中丞那賠補虧空之事,如此循序漸進,自然可成。對了,裏堂先生,中丞這許多為政之事,在下看來,都覺得不僅可為浙江一時之法,甚至成為日後一世之法,亦不為過。先生久在撫院,可有将這些事都記下來啊?”吳康成也向焦循問道。

“這個就不勞先生多心了。”焦循不禁笑道:“伯元身邊之人,多有記錄軍政要事者,他那個叫阮亨的表弟,一直将伯元政令存錄瀛舟之中。還有幾個诂經精舍的學生,也多為伯元記事,看來這些興利除弊之法,想讓後世知曉,也并非難事了。”

“裏堂,你這是過譽了。為官治民,從來都是有治人無治法,所謂學者生,似者死,先人立法定制,難道就沒有想過其中竟有弊病嗎?只是那時這些積弊尚未出現罷了,或許時間久了,我這些辦法,也就又會被人尋出可乘之機,若後人一味因循,那對于浙江政事,便是有害而無利了。”阮元也自謙道。

“哈哈,還是中丞想得清楚啊!”吳康成也對阮元稱贊不已。

“伯元,裏堂先生?太好了,這麽快就遇到你們了。”就在這時,阮元等人面前竟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再走得近些,各人也看得清楚,果然便是楊吉。只是這時楊吉見到阮元等人,卻只有一二分喜色,除此之外,盡是憂急之情,楊吉也不多說,走得近前,便對阮元道:“伯元,小恩公他……這幾日忽然高燒不止,眼看情況是有些……好在我方才出來大半日,就遇到了你們,咱們趕快回去吧。”

“你說什麽?爹爹他……”阮元聽着阮承信忽然病重,也是一時如同五雷轟頂,半晌說不出話。還是吳康成身在局外,尚為清醒,忙對楊吉道:“這位朋友,你出門之時,可備了馬過來?”

“我倒是……不過伯元,前面三裏就有個驿站,我手中還帶了些錢,要不然,就先找他們借兩匹馬,咱兩個快些回去。”楊吉道。

“這……好吧,裏堂,你陪着吳先生回去吧。爹爹既然病重,我絕不能再拖延了。”阮元心急之下,也就同意了楊吉的建議。

“好,伯元快些去吧,剩下的事,有我在呢。”焦循忙點頭道,看着硖石鎮之事尚屬有序,阮元也放下了心,當即跟着楊吉去了驿站,亮出自己巡撫身份,借了兩匹馬出來,之後立即南下。到得傍晚,二人便即回到了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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