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糕第 19 章 寧寧不高興 (1)

父女倆就還是有默契的。

高甜本來就想要說一下高周今天昏倒的事情, 沒想到倒是高周先開了口。

高甜有這個心理準備,也有這個專業判斷,但是聽到高周這話, 心裏還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高周繼續說:“甜甜, 這方面你是專業的。我因為這些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睡着了也會做噩夢驚醒,心慌氣短,心悸難受, 長此以往,原本好的身體如今也不好了。我覺着自己可能心理方面有些問題,想着還是要去做一下心理治療,等狀态好了, 才能跟你宋阿姨結婚, 重新開始。”

高周一直以來都在逃避自己的心理問題。

那會兒離婚之前,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整個人憔悴的像個鬼的時候, 他就知道自己有病了。心病了,所以身體也病了。

可是他不願意去看醫生, 積年的心病從不肯去管它, 從來都是依靠着女兒的鼓勵支撐着, 對于自己的職業還有生命的熱愛,讓他從沒有生過放棄自己生命的念頭,但是活着, 也是活得生不如死。

他一直覺得,高甜立志要做一個心理醫生, 跟他的情況和這些年的經歷, 是有着很大的關系的。

高周諱疾忌醫這麽多年了, 鐘千碧的重新糾纏讓他不得不面對自己一直躲避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他終于下定決心,想要和宋琳有一個新的開始。

既然想要和宋琳未來都在一起,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那自然是要将心裏的灰塵都打掃幹淨,才能讓珍重的人好好住進來的。

宋琳說:“甜甜,你看你爸到哪裏去做治療比較好?”

高甜還沒開口,高周就說:“這個我想過了。我沒打算去甜甜他們醫院做治療,就到外頭的醫院去做治療挺好的。市裏有幾家醫院的心理科都是很不錯的。”

高甜說:“不去我那兒也可以。但也不必在外頭瞎找人。”

她看向宋琳,“宋阿姨,裴教授有幾個學生在精神科是很有名的。他們都在私立醫院裏做科室主任,咱們可以先預約一下,應該是可以約上的。裴教授的學生給我爸做治療肯定沒問題的。”

宋琳點頭:“行,這個我來安排吧。”

高周不大了解,問高甜:“裴教授是誰?沒怎麽聽甜甜你提過啊。”

高甜笑了笑:“上學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教授,在心理學科很有名的,我受到過他的指點,所以跟他有些交集。”

高周哦了一聲,沒有多問,顯然是相信了高甜的話,對裴教授的事情沒有過多的留意。

高周其實很不放心高甜獨自處理鐘千碧的事情,他不能出面,就想讓宋琳陪着高甜一塊兒處理。

他們父女倆也不是再沒有別的親戚,只是這些年已有不少麻煩人家的地方,鐘千碧這件事,如果他們自己家裏人能夠處理的話,他還是不想要驚動別人的。

他們父女的事情,宋琳從頭至尾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只有讓宋琳跟着去,高周才能放心。

高甜聽了這話就笑:“爸,您可別累着宋阿姨了。宋阿姨要陪着您,還要跟着您一塊兒去做治療,有她在您身邊陪着,我才能專心去處理鐘千碧的事情。您就跟宋阿姨一起踏踏實實的住家裏,別的事情您就別操心了。我都這麽大了,我知道該怎麽處理的。”

“再說了,就鐘千碧那個樣子,宋阿姨何必過去摻和呢?免得讓她擾亂了你們的好心情。我能搞定的。您放心吧。”

高甜表現的從容冷靜,高周素來都很相信自己的女兒能力非常出衆,三言兩語就讓他相信了自己的女兒,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給了高甜。

倒是宋琳,趁着高周不注意,含着隐隐擔憂的目光看了高甜好幾回,高甜一開始還沒有注意到,後來看見了,她就對着宋琳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示意她放心。

高甜要下樓去洗碗,宋琳給她攔住了,讓她別去了:“你跟寧寧在外頭跑一天了,你們倆收拾收拾洗澡睡覺吧。我帶你爸爸去吃藥,等吃了藥他休息了,我就去洗。”

這話叫高周聽見了,高周說:“我也沒有那麽脆弱啊。我吃了藥陪你宋阿姨一塊兒去廚房,我們倆一塊兒洗,很快就能弄好了。甜甜你就別管了。”

高周自己一個人生活了這麽多年,當初跟高甜住一塊兒的時候,父女倆相依相伴挺好的。後來各自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間,分開住之後,這麽大的房子,就是高周一個人住着了。

宋琳跟高周來往密切,但也沒有住在一起。

高周很久沒體驗過這樣親近溫暖的家居生活了,心裏向往又雀躍,高興而又新奇,忙不疊的想要跟在宋琳身邊陪着她一起做家務,體會着心裏久違的幸福感。

高周跟宋琳走了,高甜就去看寧曜。

從頭至尾,寧曜都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兒看書,他們的談話仿佛沒有打擾到他,他一如既往的寧靜,一如既往的待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高甜看慣了他這個樣子,也不知怎的,心裏有些喧騰的喧嚣念頭在看見他的一瞬間就能安寧下來。

她有時候就想,像寧曜這樣,雖說是病着,但是能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用去在意外面的聲音或事情,從某方面來說其實挺好的。

她也挺羨慕的。

高甜自己似乎永遠也沒法做到這樣。

高甜走過去,寧曜才将頭擡起來,她走過去的腳步聲還是很輕的,但畢竟行動不能忽略,寧曜肯定是聽見了的。

對上寧曜黑亮的眼眸,高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他輕聲問:“高醫生,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

他從頭到尾其實都聽着呢。

高伯伯給了他一本書,他拿着了,也看了。

可在寧曜這些日子就一直很關注高甜,加上高周這件事,他一直心系高周的身體,又怎麽可能靜得下心來看書呢?

書倒是開始的時候翻了幾頁,後來就一直在聽那邊的談話。

他們在說話,沒有人注意到寧曜這邊,寧曜從頭到尾聽着,心緒也跟着起伏不定。

說宋琳高周要結婚的時候,他為長輩們為高伯伯高興,說高醫生的母親頻繁騷擾他們時,寧曜心中也不由自主的為他們擔憂。

寧曜九歲的時候沒了父母,這些年一個人待着,小時候一家人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溫暖的熱鬧的回憶都被放在記憶裏,好好的珍藏起來。

總是一個人的時候拿出來回憶,咂摸,從裏頭品出些沉年的幸福感。

在福利院生活的這些年,其實就像是一個大家族一樣。大家生活在一起也是很熱鬧的,但是這種熱鬧是跟家人在一起的家庭生活是很不一樣的。

高周宋琳還有高甜在一起談話相處,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家庭和諧溫暖美好的氛圍很打動寧曜,甚至令寧曜有些恍惚。

這兩個月以來,他天天跟高甜待在一起,後來又加上高周住一塊兒,他看到了高醫生在工作之外的生活,過多的參與到了高甜的家庭生活中,讓他不可自抑的有了關注,生了羨慕。

他想為高甜做些什麽。什麽都行,只要能幫到高甜的事情,他都可以。

高甜聽到就笑了:“謝謝寧寧。我的事情我都能處理好,你不用擔心。”

寧曜比她小了八歲,将将上大學的年紀,在高甜眼裏,就還是個小孩兒呢。

小孩兒自己有病還在調養,倒是心裏記挂着她的事情,還想要幫忙。高甜只想着自己要好好照顧他,哪會要小孩兒幫她呢?

寧曜現下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調養自己的身體,好好養病,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慢慢恢複到原本的狀态就好了。

別的什麽都不用做。

可寧曜這樣有心,說的話令高甜覺得貼心溫暖,更讓高甜想着,寧曜的狀态确實是好了許多了,現在都知道關心身邊的人了。

也不對,應該說寧曜是懂得更多的關心身邊的人了。

高甜挺喜歡寧曜的,小孩兒長得好看,乖巧又聽話,相處這麽久了也有感情了,高甜處處都十分照顧他,此時自然而然的牽起小孩兒的手,送小孩兒回房。

“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先把藥吃了,然後洗澡休息吧。今天你也累了,就別看書了。”

寧曜輕輕抿了抿唇,沒有做聲,任由高甜牽着他走出書房。

他手上抱着自己的娃娃,剛才高伯伯給的那本書挺好看的,他想接着看完,臨走的時候就舍不得放下,也一并抱在懷裏了,想回去後有時間再繼續看。

高甜這麽囑咐他,他乖乖點頭,但嘴角卻忍不住又撇了撇。

高甜一直這麽輕柔和緩的同他說話,就像是哄小孩兒似的,之前寧曜也并不覺得有什麽,聽多了還聽喜歡的,可這會兒卻又覺得不習慣了。

他不想被高甜當成小孩子看待,他也有十九了,已經成年了。

“我不想吃藥了。”寧曜心裏的別扭在回房後高甜把藥拿過來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都是生病要吃藥的原因,高甜就一直拿他當做病人看待。高甜對病人一直都是這麽輕柔和緩,寧曜見過她對待所有的病人都是這樣,寧曜不覺得高甜有什麽不對,可他就是不開心。

被高甜笑眯眯的溫柔拒絕,讓寧曜頭一次從心裏讨厭他和高甜這樣的關系。

醫生和病人,因故住在一起的醫生和病人,明明都這麽親密了,還是被拒絕了。

寧曜不高興。憋着實在太難受,任由自己的情緒溢散。

高甜瞧出他不高興,猜不出是為什麽,就拿着藥坐下來溫柔問他:“為什麽不想吃藥呢?”

寧曜不喜歡自己鬧別扭,也不喜歡自己不高興的樣子,他也不想這樣,這麽久以來,他已經幾乎沒有這樣有這種很難控制情緒,明知道應該控制情緒卻又不想控制情緒的時候了。

他覺得自己這樣不對,不抗拒回答高甜的問話,只是沉默了一小會兒,才說:“我覺得我好了。好了就不用吃藥了。”

高甜耐心溫柔的看他,寧曜吃藥從來都是乖乖的,還是頭一回這麽鬧別扭。

最近天氣轉涼,往年這時候海州還沒有這麽冷,今年落葉早了,樹上的葉子變黃的也早了許多,前幾天高甜才帶着寧曜去商場買過一回過冬的衣服,這次也不知道會在她爸這裏住多長時常,索性就都拿來了。

長袖長褲的家居服穿在身上,顯得寧曜年紀有點小,他頭發有點長了,遮眼睛。從前在福利院有專門的人修剪,如今寧曜不肯去理發店,高甜就想着試試。

她練了好幾天了,還是沒敢在寧曜頭上開始,想着再過些天再給他修頭發的。

她說話的聲音輕柔和緩,一點都不像是醫生對病人,反而像是在跟朋友閑聊似的,輕輕撥弄了一下差點戳着寧曜眼睛的發梢:“前幾天給你做過測試和診斷,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咱們還需要用藥一程。下個月才會重新測試,如果效果好,你狀态持續好轉的話,可以給你再考慮減少一點藥量。”

高甜以為小孩是怕吃藥了。

她怕寧曜又回複到從前那樣不言不語一整天的模樣,那會兒很難了解他在想些什麽,想做心理疏導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對待寧曜從不壓迫深挖,都是慢慢悠悠和風細雨般等他自己主動說出來。

她一點不着急,也不能急,就算是現在做心理疏導,也是很簡單很舒服的方式,不用太正式的談話令寧曜有壓迫感,也不想逼他。

小孩生活簡單,接觸的人也少,病因是一早就定了的,心理波動皆來源于此,高甜不想把他猜的太複雜了,實際上,小孩也沒有那麽複雜。

高甜摸索一段時日,覺得現在這樣的交流方式是最好的了。

小孩成年了,凡事還是要多商量,不能随便替他決定。

高甜越是這樣,寧曜心裏越是難受別扭。

發梢因他的偏頭動作又快要戳進眼睛裏去了,寧曜都懶得弄一下,他接過高甜手裏的水杯和藥,把藥扔進嘴裏,一賭氣一口就把水全悶了。

“寧寧乖。”

高甜沒忍住,還是怕他難受,伸手給他把發梢撥開了,心裏下定了決心,還是得上手試試,要是再等下去,這頭發都要遮住眼睛了。

誇了他,怕他一心着急想要好起來反而破壞了心境,還要緩着哄他,“寧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你真的好了,就不用吃藥了。”

“嗯。”不回應心裏也不舒服,寧曜低低應了一聲。

還是被當成小孩子了,寧曜實在開心不起來。

高甜對他輕柔的笑:“好啦,去洗澡休息吧,時間也不早了。明天我要上班,你不是說要跟着一起去嗎,那就得早點休息了。”

寧曜又低低應了一聲,看着高甜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破天荒沒有第一時間去關門。

男孩子若有所思的模樣,燈色光影在他微微垂下的眼裏落下一層晦暗不明的陰影,他心裏執拗的想,他就是想有用一點,他還是想為高醫生做點什麽,不管是什麽,他都想為她做點什麽。

寧曜這回過來,拿的東西多些,高甜心裏想着他,各樣東西都替他預備的齊全,她自己的就只是帶了些必備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其他的這邊也有,高甜就沒帶那麽多。

但是,寧曜給她做的那個精致小娃娃她是帶了的。

之前一個人睡覺也沒什麽,但自從有了這個小棉花娃娃,高甜已經習慣在入睡的時候用手捏着小娃娃軟乎乎的腳腳睡覺了。

高甜在外面忙了一整天,雖然過來這邊吃飯之前已經把汗了的衣服換下來了,現在身上的衣服很幹爽,但是皮膚感覺還是不大好,有點黏膩。

她本應該去洗澡的,現在回了房,卻坐在床上抱着棉花娃娃發呆。

不管是什麽樣的疾病,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服藥久了,這藥總歸是對身體有一定的負面影響。

病生的久了,哪怕是再積極向上熱愛生活的人,總會被病痛折磨出許多的負面情緒,這些情緒從心滋生,如藤蔓般纏繞在人的身上,要想剔除是很難的,只能學會在病中與其共生。

哪怕是後來病好了,這些如藤蔓般的負面情緒剝落掉了,但是當時那種被緊緊纏繞起來透不過氣甚至被遮蔽了光亮的黑暗的感覺,應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

看見寧曜這樣,高甜其實很能理解他。

她到福利院的時候,寧曜那會兒已經不怎麽吃藥了,現在是受到沖擊才開始重新吃藥。

但她看過他過去的病例,從九歲到十七歲,将近去八年的時間裏,寧曜都是沒有停藥的。

現在再吃藥,也難怪小孩會有抗拒心理了。

說實話,高甜也很怕吃藥。藥又苦,又多,吃了的之後還會有副作用,身體是會很不舒服的。

她那會兒失眠最厲害的時候,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哪怕是吃了藥睡着了,也都是噩夢,還很容易驚醒,藥物在給她治病,但與此同時,帶來的負面情緒和身體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哪怕她已經停藥好幾年了,現在的身體也還是沒有完全的養好。

她讓她爸放心,讓宋阿姨放心,對他們笑得甜甜的,好像是一副從容淡定萬事都能掌控的模樣,但實際上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是那樣的淡定。至少,對于要面對一個曾經帶給她嚴重心理創傷的人,還要去解決這個人招惹出來的難纏的問題,她的心中難免還有波瀾。

好在,她是個心理醫生,從來追求心境平和,生活簡單,她知道該怎麽面對這樣的局面。

把自己放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問題就變得好處理多了。

高甜這邊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鐘千碧一連半個月都沒出現過。

沒找她爸,沒找她,也沒有給他們再打過電話,就好像人間消失了一樣。

鐘千碧不再找高周,高甜當然是高興的。再說她爸身邊還有宋阿姨看着,鐘千碧也不可能近身,只是這個事情沒有解決沒有結果,高甜心裏還是沒有底。

主動權畢竟是不能放在旁人手裏的。

誰知道鐘千碧又偷偷的憋着什麽壞呢?

但是高甜給鐘千碧打過很多電話,電話是打通了,但是沒有人接。一次也沒有被接通過。

後來高甜就不打了。

她不急,鐘千碧應該比她更急。

高周從來沒有進行過心理疏導,他這個人性格軟和,長期在婚姻中受折磨,很有些逆來順受的個性,大約再加上些遺傳的基因和性格,所以很能忍得下。

但一個人能忍得下不代表能完全的自我內化,那些怨怼自抑痛苦掙紮在歲月的長河中逐漸堆積起來,哪怕高周帶着滿身的塵土與高甜走出來了,那些過往的陰暗還是留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裏。

他有心病,有心理疾病,可他一直都沒有去治療。

心病沉疴幾十年了,現在才想要去治療,那治療過程可想而知,還是有一定的難度的。

當然醫生是頂尖的,這難度就在于高周自己,在于這段時間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将過往沉疴都翻起來再丢掉,痛的是高周,心疼的還有宋琳。

但大家都明白這是必經的過程,都很積極認真的對待。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高甜最知道這其中的艱辛,所以沒事都不會去打擾高周和宋琳。

哪怕是住一塊兒一家人在一起見着了,也都是說些開心高興的事情,從來不提別的。

高周倒是有心,但此時他還真是無力再說別的,光是應付自己身體和心理就很難了,倒是宋琳問過幾回,高甜每次都說她可以處理,都把宋琳重新推回她爸身邊去了。

這天午後,高甜正在休息室裏午休,前臺打電話上來找她。

休息室裏的床給寧曜睡着,高甜在小沙發上休息,接電話的時候坐了起來。

“高醫生,這邊有一位女士,這位女士想要找您,說是有事情要當面談一下。”

那邊前臺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接着說,“這位女士說她姓鐘。”

高甜一聽,立馬就想到了是鐘千碧。

找高甜看診需要預約,上班時間是不能夠随意進出她的診室的。但是醫院的人流量畢竟是很大的,醫生休息時間也很難管控到病人和家屬的行動。

好在醫生都是在閑人免進的休息室裏待着,一般也不會有人能過去打擾到他們。

鐘千碧就算上來了也找不到人,反而在前臺打電話才比較容易找到她。

前臺也不是誰的電話都會給打的,鐘千碧肯定是跟前臺說了些什麽,前臺才會給她打這個電話。

“好,我馬上過來。”高甜不想讓鐘千碧到她的辦公室這邊來。

挂掉電話,高甜轉頭去看寧曜。

寧曜抱着娃娃在睡覺,高甜怕吵到他了,電話都設置的是震動,說話的聲音也控制在比較小的音量,結果一轉頭,還是瞧見了寧曜坐起來,抱着素體娃娃的寧曜用他那黑亮清透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高甜很抱歉吵醒了他:“寧寧,我出去一下,你接着休息吧。”

短短一兩句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寧曜一句也沒聽見,寧曜不是被吵醒的,是他自己醒的,但是他敏感的察覺到這個電話的不同尋常,他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問:“出去做什麽?”

高甜哄他:“沒什麽,是一個病人出了點問題,我去看一下。你繼續睡吧,沒什麽大事。”

她說完就整了整衣服,想了想,還是穿着白大褂出了門,輕輕把門給寧曜帶上了。

門慢慢關上,隔絕了寧曜一直盯着高甜的目光。

今天陽光特別好,深秋了天氣有點涼,這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醫院裏的窗戶還是挺大的,高甜沒坐電梯,一路從走廊走到樓梯然後慢慢走下去,沐浴穿梭在灑進來的陽光裏,身上心裏一下子就有了些人間世的暖意。

只是看到鐘千碧的那一瞬間,高甜的眼裏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了下意識的冰冷的應激反應。

高甜長得很像高周,從生下來就像,眼睛鼻子嘴巴臉型,幾乎是跟高周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當時見到的人都說高甜就是高周的縮小版,長大了絕對是個小美女。

高周那會兒還怕鐘千碧聽見了不高興,就渾身上下到處找,終于叫他給找着了,跟鐘千碧說女兒跟她長了一樣的腳型,以此來證明這是他們愛的結晶。

後來高甜長大了,自己仔細研究過她的腳,其實她的腳型跟她爸是一模一樣的,她渾身上下除了性別之外,就沒有一個地方像鐘千碧的。

女兒肖父,她不像鐘千碧,這挺好的。

“糕糕,媽媽來看你了。”

鐘千碧見到她,顯然很激動。眼睛裏閃着淚光,還在放着光亮,好像久別重逢極度思念女兒的母親,她迎上來走到高甜身邊,沒抱上來,就是貪婪的看着她。

高甜剛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特別可愛,雖然新生兒其實都是小小的紅彤彤的樣子,但高周瞧見女兒喜歡的不得了,高高興興的給女兒取小名兒叫小甜糕,還沒出月子就給她定了大名叫高甜。

他們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開始也有過挺好的日子,那會兒高周和鐘千碧都挺疼她的,都管她叫小甜糕,在與鐘千碧為數不多的相處記憶中,鐘千碧高興的喜歡她的時候,就會叫她糕糕。

後來鐘千碧露了本性,變本加厲的折磨他們,就不再這樣親昵的叫她了。至于會怎麽稱呼,自然是她怎麽高興怎麽來,甚至是聽起來刺耳難聽的稱呼,鐘千碧也能随口說出來。

高周怕高甜想起傷心事不高興,父女倆有意回避同鐘千碧生活的那一段過往,高周離婚之後就不再那樣喊高甜了,改了小名兒親昵叫她甜甜,好多年都沒那麽喊過她小甜糕了。

乍然聽到鐘千碧這麽喊她,高甜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不難受就是覺得特別的陌生,特別的不舒服,也絕稱不上什麽懷念的感覺。

高甜面色淡淡的:“我們出去談吧。”高甜的意思,是出了醫院到外頭找個咖啡店坐着聊。

午休時間,醫院裏來來往往的醫生和患者家屬比營業的時候要少一些,但也不是真的沒人了。

高甜在醫院裏太出名了,她往大廳裏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明裏暗裏的落到了她的身上,尤其是鐘千碧那一句媽媽來看你之後。

高甜幾乎可以想象到,等她離開後,現在在這裏發生的事情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傳遍醫院。

人嘛,最根本的本質就是八卦。

“不用了。”鐘千碧不肯走,想要領着她到醫院小花園走廊上的長椅上去坐着,“媽媽是過來做檢查的,上次在康奧醫院裏跟你爸爸在一起,媽媽拿到結果後心裏很慌就先走了,這次想過來在這邊再做個檢查,确定是不是心髒真的出了毛病。”

“你們這邊心內科不好預約,一會兒醫生上班,要是錯過了號得重新預約。我一出去就頭暈,看見醫院才能踏實點,咱們就在這兒坐着曬曬太陽吧。”

楊佑醫院的環境非常好,醫院占地也挺大的,小花園實際上也不小,鐘千碧挑了個視野挺好的地方坐着,有草地鋪着,他們在小徑拐角處坐着,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但并不會打擾到他們。

長椅之間的間隔也有些遠,旁邊長椅上坐着的病人和家屬也不刻意聽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剛見面,高甜沒興趣去看鐘千碧,她心裏還是有些抗拒的,匆匆一眼,連鐘千碧現在是短發是長發都沒看清楚。

到了外頭坐下來,陽光太亮了,周圍漸漸的安靜下來,高甜坐到了長椅的邊緣,雖在一張長椅上,還是跟鐘千碧拉開了半人多的距離。

沒辦法,眼角餘光還是看到了鐘千碧的模樣。

鐘千碧是披肩的中長發,跟高甜記憶中的模樣沒什麽太大的差別,就是老了瘦了憔悴了。

以前鐘千碧什麽壞毛病都有,生活作息一團亂,健康方面本來就有大問題,臉色氣色也從沒有大好過,她現在這樣,倒是完全不出人意料的。

高甜餘光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轉過了頭,不願再同鐘千碧令人不适的目光有任何接觸了。

她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她。

一半冷靜的旁觀這一切,一半厭惡的想要逃離這一切。

在這其中拉扯的,是她怎麽也斬不斷的血緣關系。畢竟有血緣關系,她是鐘千碧生出來的,甫一接觸,那種奇妙的感覺就從心內滋生,怎麽都揮之不去。

“你跟我爸已經離婚十幾年了,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我爸不可能跟你複婚,你也不應該再去見他。他已經有新的生活了。他的房子不可能賣,他的錢也不可能給你。你不要打他的主意了。”

鐘千碧對高甜的無動于衷好似很了然,她一開始的時候很激動的樣子,坐下來後就平靜下來,她看着高甜,目光中有感慨疼愛,好似很欣慰自己多年不見的女兒長大成人了。

說出來的話卻半分沒有想要了解女兒的意思,都是在說她自己。

“糕糕,我生病了。沒有幾年活頭了。心裏唯一放不下的,思來想去還是一個你。你是我的女兒,我今生唯一的孩子。你爸我是肯定指望不上了,我也沒想過要指望他什麽,但是如果連你都不管媽媽,媽媽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鐘千碧說的眼睛都紅了,她很動感情,很懂得用感情拿捏自己的親生女兒,把自己的姿态也放的很低,“糕糕,媽媽知道錯了,這麽多年了,跟你爸爸離婚之後,我沒有跟你聯絡過,其實我是怕打擾你們,也怕打擾到你。我都有悄悄打聽你的情況,我知道你很好,我才能放心。其實這麽多年,我誰都沒有對不起,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女兒,是糕糕你。”

鐘千碧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給高甜看,“你看,我一直把你小時候的照片設置成封面,想你的時候就看看,媽媽沒有忘記你呀。”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圖片。圖片被滿屏的APP占滿了,只能從縫隙裏看見小女孩笑得還挺燦爛的,陽光很好,沉浸在夏日裏的小女孩滿頭汗水似乎還挺開心的模樣。

高甜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她七歲時候去動物園照的。

那天鐘千碧難得從海上回來,那會兒是剛過完年後不久,時隔一年她才再次見到鐘千碧,那會兒她年紀小,還不知道鐘千碧的真面目,高周也知道的沒有那麽清楚,一家人在動物園玩得還挺好的。

那是高甜的單人照,是她為數不多的笑得單純開心的小時候的照片了。

當初她爸和鐘千碧離婚後,家裏的合照都毀了,那會兒她爸和她對鐘千碧真是厭惡至極,有關哪怕一丁點兒鐘千碧回憶的照片都不要,留下的都是她爸和她自己的照片。

高甜記得,這照片也是毀了的。

沒想到鐘千碧還給偷偷照下來了。看照片的模糊程度,應當是很早的時候用像素沒那麽好的手機照的,還一直保存到現在。

高周和鐘千碧離婚前夕,鐘千碧已經不在僞裝了。高周對鐘千碧徹底死心,高甜也對自己的這個媽媽徹底失望了。

有一天鐘千碧着急忙慌的跑回家揪住她,聲淚俱下的說想她,說怕将來離婚了出海幾年見不到女兒思念,一定要她傳個近期的照片給她,說是設置成手機封面,在船上見不到人的時候可以看看。

高甜不想搭理她,照片更是不會給,結果鐘千碧硬是趁着她抵抗不了強行拍了一張就走了。

高甜那會兒剛放學,還穿着校服。雖然不高興,但是照片都拍了,鐘千碧又跑得很快,她追都追不上,高周上班去了還沒回家,高甜自己氣哭了一場,只能回來做作業了。

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是到了一年以後,高甜聽說鐘千碧在船上被追債的人打了一頓,後來錢還了,人也重傷,養了大半年才好。

警察那會兒都找到她爸了,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知道他們父女已經跟鐘千碧斷絕了所有的往來,就沒有再來過了。

但也就是這一次的家訪,讓高甜知道了。鐘千碧當初要她的照片,根本就不是什麽想她要照片看看,那都是借口,鐘千碧真正的目的是要用她這個女兒是抵債。

她拍高甜的照片,是為了給那些放貸的人看,人家滿意呢,她就把自己的女兒賣了,讓人家帶走。

一個小姑娘被帶走之後會被送去做什麽事情,自然不言而喻了。

萬幸人家沒看上她,說她長得挺好的,但是年紀太小了,弄過去還要養幾年,不劃算,人家就沒要。

高甜每每想起這件事,心中都是後怕的不寒而栗,她簡直不敢想,如果人家真的把她弄走了,她大概絕活不到現在了。

再看鐘千碧手機上的圖片,高甜只覺得這一片假惺惺撲面而來,她覺得很惡心。

高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