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糕第 32 章 心也跟着空了 (1)

高甜再去醫院上班的時候, 從前臺到科室,每一個看見她的人都對着她暧/昧又微妙的笑,然後跟她說恭喜。

現在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了, 鐘千碧說葉雲商是她未來的女婿, 這不就是等于認證了葉雲商是高甜的男朋友,兩個人已經在一起了麽。

連女婿兩個字都說出來了, 可見離談婚論嫁不遠了。

醫院裏的人都知道,鐘千碧欠債的事情是葉雲商給擺平的。大家都說,葉老師癡情重情, 這樣有品德有教養又專一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高甜能松口跟他在一塊兒,這是天賜良緣,最後能結婚在一起, 那就是個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但總還是有人對高甜不死心的, 事情傳出去,總還是有人要來問個明白, 還想着跟高甜表白感情看看能不能發展發展,畢竟葉雲商的路子, 總還是有人想繼續走的。

醫院裏的人幾乎是看着這些事在眼前發生的, 都覺得高甜有了好歸宿, 不該再被什麽拆散,于是,但凡有人過來, 便總有人給這些科普,說葉雲商和高甜是情比金堅的一對, 是歷經患難癡心不改的一對, 高甜不動感情就算了, 如今動了感情,是不可能再跟別人的。

類似于這樣的話在醫院裏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不但醫院裏的醫護同事們都知道,就連病患家屬們也對這段他們看着成長起來的‘感情’充滿了祝福。

見到高甜,說完恭喜就會問她,問她什麽時候跟葉雲商結婚,醫院裏的人都想讨喜糖吃吃沾沾喜氣。

寧曜跟着高甜去上班,頭一次聽到這個話的時候特別的驚訝,他立刻就轉頭看向高甜。

高甜面色很平靜,唯有在對上寧曜眼神的時候有那麽一瞬的閃躲心虛。

高甜确實是在跟寧曜說醫院裏發生的事情的時候有所隐瞞,她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子虛烏有的事情,一些謠言,她是覺得沒有跟寧曜說的必要,省得又讓他心緒波動。

但這會兒也來不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跟寧曜解釋,高甜就不可能讓這些謠言愈演愈烈,她肯定得先澄清。

“你們誤會了。葉雲商不是我的男朋友。我還是單身,也不打算跟他談戀愛,更不可能結婚。他的錢我已經還給他了。我跟他沒有什麽關系的。”

醫院裏的人當面跟葉雲商還有鐘千碧說恭喜的時候,兩個人都是笑,都沒有否認過,到了高甜這裏,幾句話丢出來,人家都懵了,不明白為什麽一家人口徑不一樣。

但畢竟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他們再八卦也有個限度,人家自己家裏的分歧由人家自己去處理,當着面他們就不說了,但有了高甜的這些話,背地裏這些人又不知道會去編排猜測些什麽出來了。

寧曜這裏還得有個交代。

高甜給他把事情說了,原原本本說的清清楚楚,寧曜聽了自然是生氣的,可嘴長在人家身上,高甜又不許他再像之前那樣背着她到處給人家堵嘴,寧曜幹脆跟高甜學,但凡有人當着面說恭喜,寧曜不等高甜開口,就直接把高甜澄清的話甩出來。

他小臉繃得緊緊的,板着臉說那些話,氣勢還挺駭人的,多來幾回,到高甜跟前說恭喜的人幾乎就沒了。

都知道不當着高甜和寧曜的面再說這些事兒了。

可高甜身邊的事情實在是太具有讨論性了。原本就一直是醫院裏面的話題人物,現在又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這些人怎麽忍得住不議論呢?

不過是從地上轉戰到地下罷了。

現在通訊網絡這麽發達,全院的人建了無數沒有高甜沒有領導的群,盡情的在群裏八卦議論。

上次寧曜為高甜出頭,跑去一個個找人不叫他們背地裏議論高甜,所有人都還只是認為寧曜是仗義為自己的主治醫生說話,那會兒所有人都為寧曜的改變驚訝,關注他這個特殊病人的轉變比關注高甜本身要多。

後續帶來的一系列反應也沖淡了其餘的看法。

可這會兒,所有人都陷入了八卦的狂熱之中,他們不再被寧曜的出頭所震驚,反而開始關注到寧曜為高甜再次說話的本身了。

要知道過了年,寧曜就差不多要滿二十歲了。

他現在正在慢慢恢複,不再是去年那個剛剛入院就大半夜離院出走的特殊病人了,除了還抱着他的棉花娃娃外,其他的都跟正常男孩子沒有什麽兩樣。

特殊病人的标簽在慢慢消退,男孩子的特征在慢慢凸顯,并占據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

快二十歲的男孩子,天天跟在漂亮溫柔的女醫生身邊,還天天同進同出住在一起,又對女醫生的私事這麽上心,這其中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問題嗎?

被漂亮溫柔的女醫生從黑暗病痛中拯救出來,純澈幹淨的男孩子遇上這樣有魅力的女人,怎麽可能不動心呢?

高醫生對所有人的追求都是拒之千裏,唯獨對寧曜是溫柔有加,從前看是病人和醫生的正常關系,可是現在看來,這其中貓膩頗多,兩個人的相處,寧曜的次次反應,都不像是普通醫生和病人之間的關系了。

莫非,高醫生真正心有所屬的人是寧曜?

難不成高醫生說的都是真的,她一直都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結果卻因為治療寧曜,跟這個小了她七歲的男孩子漸生情愫,然後兩個人暗搓搓在一起了,所以才對與葉雲商的緋聞這麽惱火?

這并不是沒有可能的。

全院人都因為這個猜測而沸騰,猜測愈演愈烈,就總有些人忍不住要分享要傳播,漸漸的暗地裏就在醫院裏又刮起了一陣風。

通過例行診療,高甜能明顯感覺到寧曜的焦躁和心不在焉。

他身上原本消退了的不安定感正在逐漸冒頭,待在高甜的身邊也并不能讓他覺得舒适,他的不安全感在逐日增加。

而在面談診療當中,高甜也發現,不僅僅是她,還有寧曜自己本身也已經不能明确區分她這個醫生的身份了。他會出現混淆的情況,很多時候他的問題他的傾訴和他的回答,不像是對着高醫生了,像是對着她這個被認定的知己的。

談話效果大打折扣,談話後帶來的負面情緒及負面影響逐日增加。

一個原因,是因為醫院裏的環境已經不好了。輿論環境對于特殊病人來說還是挺重要的,尤其是心理狀态不好的病人。

當初寧曜能在醫院裏待下去,是因為他的依賴點在高甜身上,別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現在不一樣了,寧曜已經從自我封閉的狀态中走出來了,他不僅僅只關注到高甜,他還會關注自己及高甜身邊的一切。

只要是敏銳的察覺到任何不利他或者不利高甜的言論和旁人的态度,寧曜就會難受,會焦慮,會沒有安全感。

醫院裏現在這樣的環境,緋聞漫天流言四起,全都是寧曜所不能接受的,這個環境已經不能給寧曜帶去積極正面的意義和治療效果了。

另一個原因,還是出在高甜身上,出在他們重新定義了關系身上。

高甜沒有再提醒過寧曜,沒有再提過界限感這幾個字,也沒有再要求他什麽。

寧曜也還是沒有收斂他對高甜的關心與在意,并沒有想要去尋找這個界限感的意思。

高甜事後站在寧曜的角度上去想過,也許寧曜從進了福利院之後,從願意接納老師和小夥伴們開始,大概就沒有培養過這個界限感。福利院裏大家親如一家,一個人的事情那就是所有人的事情,互幫互助是生活的常态。

沒有界限感,這當然不是一件一定的壞事。最重要的是,寧曜的這個沒有界限感,與尋常人所說的人與人之間相處的那個界限感是不一樣的。

對于不相幹的不親近的人,寧曜是絕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是在意高甜,才會想要想盡辦法幫助高甜。

若是沒有這一層醫生與患者的關系,高甜當然不會提這個所謂的界限感。

提了,是為了保護寧曜的感受,是怕自己的任何會傷害到他,說到底,還是他們之間的羁絆增多了,才會這樣牽扯不斷,以至于提不提這個事,寧曜可能都會被傷到。

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對寧曜還是有一定的影響。

寧曜的小心翼翼焦躁不安,對議論高甜的人攻擊性強,又會在面對工作中的她時産生混淆的狀态,這些高甜都看在眼裏。

高甜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一種更親密關系的建立,就預示着她和寧曜醫患關系的結束。

每天晚上難以入睡的時候,高甜一直都在想,想了好多天,也只想到了一個令她放心托付的人選。

只是這個人,未必願意接下來。

對着寧曜,高甜絕口不提治療難以為繼的事情。正好這一療程做完了,高甜稱需要調整下一期的治療方案,還要給寧曜再做幾個測試,就沒有再繼續進行診療了。

她琢磨着該怎麽不着痕跡的把寧曜放在家裏不讓他再來醫院免得受影響的事,放在鐘千碧和葉雲商那邊的心思就少了。

其實也不是少了,就是暫時性的先緩一緩。

她心裏有一個想法,需要去做一件事情,但這事不能帶着寧曜一塊兒去。就像她至今去看鐘千碧都不曾帶寧曜去過一樣。

她在這裏想着先安置寧曜,還沒想出辦法來,那頭鐘千碧居然帶着葉雲商找上門來了。

鐘千碧這段時間心情舒暢,身體恢複的很好,術後的保養也做得很好,她前段時間就已經可以下床了,剛剛能走上一段路的時候,鐘千碧就鬧着要葉雲商帶她到高甜這裏來。

葉雲商如今還是時常會來醫院看看她,但行為舉止都不出格,就是高甜有意避開他,來了很多回也再沒有遇上過高甜了。

葉雲商本來是擔心鐘千碧這麽過來會影響身體,結果不答應她她反而吃不下睡不着,住院部的值班護士和主治醫生是絕不可能放鐘千碧過來的,葉雲商實在是被磨的沒有辦法了,又心疼鐘千碧這個樣子,他又有自己的私心,也想過來見一見高甜。

就悄悄趁着值班護士不注意,把鐘千碧給帶到了高甜辦公室這邊來了。

高甜會去探望鐘千碧,鐘千碧心裏還想着高甜之前說的事情,看着高甜一段時間沒動作,她自己就想先過來探探底,然後打算見一見寧曜。

其實,鐘千碧的主要目的,還是過來見寧曜的。

她早知道高甜身邊跟着個特殊病人,一開始的時候壓根沒在意,也沒當回事。

可最近卻聽寧曜的名字聽的太多了。

葉雲商心裏一直介意着寧曜,他在高甜跟前不敢提,在鐘千碧跟前沒了顧忌,又隐隐有着想讓鐘千碧為他做主的意思,就總是在鐘千碧耳邊說寧曜,說高甜,說兩個人怎麽怎麽樣了。

他其實沒怎麽添油加醋,畢竟高甜和寧曜在旁人眼裏确實是同進同出舉止親密,他說這些話時,語氣也是遮掩不住的酸溜溜的。

除了葉雲商,醫院裏旁人也總是會提起寧曜。這些人在當事人面前三緘其口,在外頭議論的時候就沒了顧忌,哪怕知道鐘千碧在旁邊聽着,他們也是有意無意的說出來,好像就是為了給她聽似的。

鐘千碧一聽就生氣,合着她的親生女兒死活不肯跟她看中的男人在一起,就是因為這麽個小男孩兒嗎?這還沒結婚呢,雖說現在是現代社會,但是這麽不明不白的跟個男孩子在一起,像個什麽樣子?

也難怪醫院裏人人都在說。

鐘千碧在外頭見過的事情多如牛毛,髒事兒就更多了。她待的都不是些好地方,聽見高甜和人這樣,眼裏心裏就一個想法,覺得髒,覺得不對勁。

她身為長輩,身為高甜的親生母親,她不管,誰來管?

指望着高周嗎?高周指望的上碼?

聽到她回來了,高周都吓得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鐘千碧也不在乎高周,高周不管更好,她來管。

他們過來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午休的時間,要不是趁着午休時間醫生護士管理都比較松動,葉雲商也沒法把鐘千碧帶過來。

高甜這裏是一早就要預約診療的,哪怕臨時來了,沒有預約,也是沒辦法看病的。

所以比起其他的地方,中午午休的時候,她這裏都是比較安靜的,沒有到診療時間,外面也不會有病人等候。

高甜看見葉雲商攙扶着鐘千碧過來就忍不住皺了眉頭,連問都不想問他們為什麽會過來,就直接用手機給住院部那邊打電話,讓護士過來把鐘千碧接回去。

鐘千碧還想搶高甜的手機,但她體力不足也搶不到,就讓葉雲商去搶,高甜眼風一掃過來,葉雲商哪敢動呢。只能對着高甜尴尬賠笑,并不敢說什麽。

從住院部那邊過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鐘千碧不想沒達成目的就被帶回去,她幹脆進了高甜的辦公室,指名道姓的要見寧曜。

寧曜最近一周要去三四次福利院,聽說是在跟國浩宇一塊練籃球,高甜是不反對他運動的,反而還覺得他現在願意參加體育活動是好事,所以從來就沒攔着。

這小孩最近練得似乎還不錯,整個人都結實了很多,冬天沒那麽重的太陽,他沒曬黑,就是剛開始運動可能容易累,最近練完了回來就比較嗜睡。

以前中午午休的時候多半在玩娃娃,現在是倒頭就睡了,一睡就睡倆小時。

現在正是寧曜睡得好的時候,高甜當然不可能讓鐘千碧見他。

“你又在鬧什麽?你都不認識他,見他幹什麽?”高甜冷着臉,只管盯着葉雲商看。

鐘千碧跟寧曜毫無交集,突然要見他,她高度懷疑是葉雲商在裏頭撺掇的。

“我不需要認識他,我就是要當面問問他,他究竟是存的什麽心思,要這樣毀我的女兒!”

鐘千碧滿辦公室看不到寧曜,就示意葉雲商去把寧曜找出來,“你不是說他一般待在休息室麽?你去把人給我帶過來。”

葉雲商剛要往休息室那邊走兩步,就被高甜攔住了,高甜冷若冰霜的看着他:“你敢?”

“你再走一步,我就打電話叫安保上來了。”

鐘千碧只恨自己沒力氣,又恨高甜糊塗,這裏沒外人,她又是帶着氣來的,話幹脆就挑明了說:“糕糕,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還護着那個寧曜啊。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傳成什麽樣子了?”

“他們都在說,寧曜表面上是在你這兒看病,實際上是你養的小/情/人,天天在這兒陪着你跟你胡鬧。就為了他,你才不要葉老師,也不要外頭那些好男人,就愛跟着這小白臉一起瞎混。糕糕,你不能這樣,你不能被他給騙了!”

“我就是要見見他,我要教訓教訓他,他父母雙亡,沒娘養沒爹教的,怎麽能這樣禍害我家的女兒呢?你給他治病,難道自己的清白名聲都不要了嗎?”

多虧了這幾年練就出來的好涵養和刻在骨子裏的職業道德,才讓高甜沒有一巴掌打爛鐘千碧的臉。

可往回忍着的怒意,讓高甜氣到渾身發抖:“你給我閉嘴!”

這些髒話,這樣的髒水,怎麽能潑到小孩的身上?

高甜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小孩聽到,她迅速打電話叫了安保過來,不等住院部的人來,就打算直接上手把鐘千碧給弄走。

葉雲商還是要臉面的,他畢竟是個大學老師,背地裏雖然在鐘千碧跟前說了不少寧曜的壞話,可用詞都比較含蓄,沒有鐘千碧這麽奔放。

鐘千碧這些話一出來,把葉雲商都給驚到了,他看向鐘千碧,仿佛第一天認識這個老太太似的,不明白怎麽慈眉善目還有病在身的柔弱老人,怎麽能說出這麽攻擊性強的言辭來。

他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也是想要把鐘千碧弄走,他實在是不想再面對接下來的局面,生怕鐘千碧會說出更多更難聽的話來,他覺得丢臉丢人。

結果兩個人剛把鐘千碧弄到走廊上,旁邊的醫生休息室門卻是開着的,三個人的目光一起落過去,正好看見站在門邊的,眼睛紅透了的哭成了淚人的寧曜。

——寧曜狀态穩定些後,高甜就直接給他開了個醫生專用休息室,沒再讓他在診療室小套間裏的休息室待着了。

可看寧曜這個樣子,分明是聽見了鐘千碧的話,也不知道是聽見了多少。可不管聽見了多少,哪怕只聽見了一個字,那也是足夠傷人的刀子了。

鐘千碧也看見寧曜了,當然她不曉得這是寧曜,可一看葉雲商和高甜的臉色就能知道,她眉毛一擰,眼看着就要出口成髒了,高甜比她動作還快,直接把白大褂衣兜裏揣着的幹淨醫用紗布一口氣給她塞嘴裏堵上了。

然後順手把鐘千碧交給了趕過來的安保和住院部的護士,催他們快點帶人走。

她完全冷下臉來,身上帶着生人勿近的戾氣,眼神鋒利的像刀子一樣,看誰都是惡狠狠的樣子,把平日裏看慣了她溫柔待人的安保和住院部的護士都給吓住了,高甜眼睛一瞪,誰也不敢把鐘千碧嘴裏的紗布給拿出來,只能急急忙忙帶着嘴巴裏支支吾吾要說話的鐘千碧上了輪椅,趕快推着走。

跟着走的葉雲商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一直控制着鐘千碧的兩個胳膊,看似攙扶着她,實際上是不讓她動,也不讓她伸手自己把嘴巴裏的紗布拿出來。

喧嚣漸漸遠去,一場鬧劇迅速落幕,走廊上空無一人了,高甜再轉頭去看,休息室的門口,也已經沒有了寧曜的身影。

高甜怕他一時情緒失控做出什麽事情來,立刻就追上去看,她順手把休息室的門關上,把一切都關在了外頭,然後小心翼翼的靠近休息室裏的小套間。

小套間的門虛掩着,高甜輕輕推開一點,慢慢走過去,她看見寧曜縮在小床上,抱着腿在哭。

他哭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但是眼淚卻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拼命往下滾落。

高甜心疼極了,當初将他帶回來的那天,他也是哭得傷心。

可那會兒,他是為了福利院的老師和小夥伴們,現在哭,是因為她。

滿心的自責愧疚,高甜也不敢碰他,輕聲道歉:“寧寧,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她,寧曜怎麽可能會聽到這樣的謾罵诋毀?

純淨的小孩,可能二十年來都沒聽過這麽髒的話。

想到這,高甜心裏恨極鐘千碧。

寧曜擡眼,淚眼模糊間也看不清高甜的模樣,用還帶着哭腔的聲音為自己申辯:“我不是沒娘養沒爹教。我有爸爸媽媽的。只是爸爸媽媽生病了,去世了。”

“我很乖很聽話,福利院老師教的東西,我都有好好學。”

寧曜本來是睡着的,但外面的吵鬧聲太大,他睡不安穩,就驚醒了。開門聽見動靜是從高甜辦公室傳來的,他擔心高甜,就過去看看,結果一過去就聽見了鐘千碧的那些話。

那些話不堪入耳,太過難聽,寧曜聽不下去,最後被鐘千碧一句沒娘養沒爹教整破防了,哭着逃離現場,可他終究還是擔心高甜,哭着站在門口關注高甜,才被三人一起撞上了。

高甜一直都在忍着,她氣得渾身發抖,又心疼寧曜心疼的整顆心都在顫抖,本來情緒就到了難以自控的臨界點,一聽到寧曜這幾句話,一直忍着的熱意終究奪眶而出,眼淚瞬間滾落,連拭去都來不及,很快一滴滴砸落在地上。

“對不起。寧寧,”高甜不停的道歉,“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鐘千碧她是個混蛋,她的話你不要當真,混蛋自己才是最髒的,她不配說你,你千萬別聽她的。我之後會去把她趕走,你永遠不會再見到她,她永遠都不會再來煩你。”

高甜痛恨自己無能,痛恨自己還在說這些無用的話語,傷害已經造成,那些話已經被寧曜聽到了,她甚至都沒有彌補的機會,那些傷人話語造成的裂痕會永遠留在寧曜的心上,哪怕一百年過去,也難以愈合,也總有傷疤存在。

她太清楚這一點了。

正因為清楚,正因為親身經歷過,她自責愧疚,為寧曜心疼,又深恨自己無能,她無法原諒自己。

她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換得寧曜重新擁有以前純淨平靜的心境。

事情已經發生了,偏偏沒有如果,沒有重來。

高甜哭得頭疼,眼睛也疼,她一直竭力控制,但是她發現好像怎麽控制都沒有用了,她這些天一直努力鎖住的黑暗巨獸,好像要從心底深處沖出鎖鏈重返人間了。

努力工作有什麽用?生活根本就不會變好。

好好做人有什麽用?世界根本就不會變好。

與人為善有什麽用?還不是一樣要被混蛋欺負。

為什麽要做個好人?做個爛人就沒人敢欺負了。

為名為利抑郁是最不值得的,高甜是為了她自己,為了她心中對生活對世界對一切的定義。但現在寧曜一哭,那雙通紅受傷的大眼睛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一切信念理想,搖搖欲墜。

寧曜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他是無聲哭泣,可慢慢的,被房間中另一種傷心的低泣聲所吸引。

他挂着兩泡眼淚去看高甜,高甜哭得抽噎,一個勁的給他說對不起,滿眼自責愧疚,他伸手拉了拉高甜白大褂的衣角,高甜沒有任何反應,還是在一個勁的哭,一個勁的說對不起。

好像魔怔了似的。陷入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對外界一切毫無反應。

寧曜從沒有見過高甜這樣情緒失控過,他看着她哭,心裏難過的感覺奇異般的在消退,可與此同時,心疼她的情緒在慢慢累加,他來不及多想,遵循本能猛地起身撲上去,将看着從來溫柔有禮看着十分可靠實際上嬌小柔軟的高甜擁入懷中。

“甜甜,你,你別哭。”他也是想好好保護她的呀。

“這不是你的錯。”這本來就不是高甜的錯。不能因為鐘千碧是高甜的親生母親就把她的惡歸結到高甜的身上,這不公平。

鐘千碧是個混蛋,寧曜不要高甜為了混蛋向自己道歉。

“甜甜,她可真讨厭。我也和你一樣了,我也厭惡她,巴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見她了,你以後也不要見她了。”

定位成知己的關系,似乎讓寧曜與高甜之間越來越的共情,越來越感同身受。

他原本在傷心着鐘千碧的那些诋毀中傷,可是高甜的情緒在他面前崩潰後,他就顧不上自己傷心了,在意的東西也分了個三六九等,很顯然,高甜的一切才是眼前最為重要,他最為關心的。

他心疼着高甜的傷心,心疼于高甜的心疼,甚至回想去當初高甜第一次對他談起鐘千碧時的情景,他情不自禁把自己代入到了高甜的角色中去,感同身受的厭惡鐘千碧,感同身受的體會到高甜的壓抑與不忿。

兩個人仿佛用着一顆心,一份情感仿佛在兩個人心中來回流淌,在這一刻,兩個人抱在一起哭,痛的是你中有我,疼也是我中有你,真真是一心為對方,全然忘了自己。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高甜不可能再讓寧曜繼續待在醫院裏的。

她直接請了假,冷着臉去找了科室主任,留下話讓前臺把今天下午所有預約的病人全部更改時間,有損失有怨言有诋毀,高甜都無所謂了。

那些都不重要,現在在她心裏最重要的,只有寧曜。

剛才鐘千碧的那些髒話,高甜全聽見了,話裏話外的意思,醫院裏現在對她和寧曜之間的關系有諸多猜測,現在已經發展到了随意造謠诋毀的地步了,高甜容不得這個。

休息室裏兩個人哭得像軟弱的小孩兒,哭過了擦幹眼淚走出休息室,高甜又變成了那個精明能幹的心理科高醫生。

她不讓寧曜再出面了,醫院裏的一切,由她自己親自來處理。

只是經此一事,衆人再看不見高甜一直挂在臉上的溫柔和煦如春風般的笑意了,只有冷若冰霜仿佛帶着三分戾氣的冷漠醫生。

見到高甜的人,都被冷氣驚到,不敢輕易靠近。

高甜之前就試探過兩三句,寧曜是怎麽都不肯跟她分開住的,哪怕是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情,寧曜也不肯離開,一定要待在高甜身邊。

可高甜,也是鐵了心先讓他離開一段時間的。

請了假,高甜立刻帶着人回了家,等安頓好哭到疲累的小孩,看着寧曜沉睡過去,高甜才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到小區裏找了個僻靜又絕不會有人躲着偷聽的地方,給廖康打了個電話。

“廖老師,晚飯的時候您有空嗎?我這邊有些事情要處理,可能不方便帶着寧寧,很可能會影響他,對他的病情恢複不利,您能不能抽空來接他回福利院住一段時間?”

高甜對寧曜每一個階段的治療記錄,從來都沒有瞞着廖康。全部都給廖康看過。

包括最近一段時間她對治療對和寧曜之間關系的擔憂,對自己的事情可能會傷害影響寧曜心境的憂慮,她都有跟廖康做過溝通與交流。

廖康跟她讨論過,最終的想法還是覺得應該以寧曜的感受為先。寧曜畢竟是有着想要回歸正常生活的願望的,不可能什麽都不去經歷。

但是現在,事情進展可能失去控制,高甜将事情和自己的判斷給廖康說了,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寧曜送回福利院,跟她之間拉開距離。

寧曜在福利院裏,鐘千碧是絕無可能見到他的。

把寧曜送走,也能讓高甜有一個人的機會,讓她去做一些需要她一個人去做的事情。

廖康了解情況後,還在斟酌:“高醫生,寧寧他很依賴你,他一直想要在你身邊待着,你讓他回福利院來,他會願意麽?”

高甜盯着路邊尚未化盡的雪,冷靜道:“我剛才把家裏的暖氣片都弄壞了。家裏會慢慢冷起來,他待不住的。我會跟他說,讓他先回福利院住一段時間,我這邊會盡快把暖氣修好。等修好了,再接他回來。”

“我會去酒店裏住着。他不習慣住酒店的,會跟你回福利院的。他的下一期診療,可能就要等他的情緒穩定後評估,然後再重新制作方案,也需要一段時間。現在,維持現狀讓他心情平靜開心就好了。”

“有你們陪伴在他的身邊,我才能放心。”

廖康答應了,說晚飯之前會開車過來接寧曜。

高甜看似已經冷靜下來了,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思路清晰,條理分明,将醫院裏的一切,還有寧曜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可那只不過是表象而已。

就這樣一個人站在路邊,哪怕是慢慢的走着,她都能聽到自己靈魂的躁動,聽到身體裏血管流動的聲音,聽到胸腔裏擂鼓般的心跳。

——當然了,這也預示着她這一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

她像是就要出征的将領一樣,帶着千軍萬馬征伐,到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但孤勇的将軍血性難滅,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要血戰到底,那骨子裏的喧騰悲鳴,至死方休。

開門進屋,所有一切在寒風中越沸越燃的想法在看見寧曜房門的那一刻暫時偃旗息鼓。

也只有在寧曜身邊,她方偶得一點寧靜。

醫院來的電話統統不接,她只管請了她的假,別的事情一概不理會,她是被人上門鬧了,又不是她去無理取鬧,無論什麽事情,等明天再說。

她該打的電話都已經打了,手機直接設置成靜音,如果有什麽重要來電,回頭看見來電人的名字,她會酌情回電的。

意料之中的,寧曜是被冷醒的。

高甜也裝作一副被冷醒的模樣,在屋子裏到處檢查,最後無奈的告訴寧曜,是家裏的暖氣片壞了,需要請人來修。

打完了電話,高甜更無奈的告訴寧曜:“維修師傅說了,全屋暖氣片要修好,至少需要半個月。”

趁着寧曜發懵的時候,高甜把她的方案給寧曜說了,又裝模作樣給廖康打電話,最後說她會去住酒店,讓寧曜帶着糖糖回福利院去住一陣子。

——這個也是事先跟廖康商量好了的。家裏沒有暖氣,高甜接下來會很忙,糖糖不能沒人陪伴,高甜也舍不得讓它從早到晚一只狗在家裏,聽說福利院可以安置後,高甜就覺得讓寧曜把糖糖帶過去,這樣糖糖也會很開心的。

這确實是不可抗力沒有辦法,寧曜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住酒店,要是之前,有高甜在,他還能考慮考慮,可這會兒正是沒有安全感的時候,需要有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陪在身邊,他需要很多的安全感。

可跟高甜分開,也讓他難過不舍,只好一再的同高甜說:“甜甜,暖氣片一修好,你要立刻接我和糖糖回來啊。”

高甜笑着應好。

怕回去的時候遇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車,廖康來的比原定時間稍微早一點,但高甜也已經把寧曜需要帶走的東西打包好了。

既然是還要回來的,寧曜就不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