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哭了一回, 高甜沉甸甸的心裏始覺得輕松了一些。
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心中焦慮痛苦難言,不想讓高周宋琳知道, 怕他們擔心, 從來主張痛苦要自我消化,不應該給別人帶去負性情緒, 負面能量就更不應該散播給別人了。
有些話,有些事,壓根沒法跟身邊的人說。
況且她身邊, 真正親近的也沒幾個人。
她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在老爺子這裏治療,很多話對宋琳和高周都沒有說過,但是都會對老爺子講。
她在老爺子這裏習慣了傾訴, 所有的想法, 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是成熟的還是不成熟的, 她都可以跟老爺子講。
她那個時候需要傾訴,否則, 她可能真的會溺斃在黑暗之中, 再無出頭之日。
治療的過程是把痛苦反複咂摸的過程, 必然是痛苦不堪的。她那時候還小,不懂得自救,只知道回避痛苦, 若非老爺子悉心診療,她不可能痊愈。
從那時起, 她的心中就已經對老爺子建立起了一種任何人甚至是高周都無法匹敵的絕對信任。
“我出錯了。”
高甜開口, 聲音還帶着哭腔, 她垂着眼睛,像個孩子一樣自責懊悔,“我以為我不會出錯的。我一直都很小心,我不肯讓我自己出錯。結果,還是出了大錯。”
因為出了大錯,工作無以為繼,心态極度不穩定,不辭職能怎麽辦?
天氣冷,裴老爺子怕高甜在外頭沒吃飽,也怕老婆弄熱的水果冷掉,就拿起小餐盤,塞給高甜一盤子,他自己抱着另外一個小盤子,示意高甜趕緊趁熱吃。
“你蓉奶奶買的這個小草莓特別甜。熱過之後也還是甜的,咱們先趁熱吃,免得涼了冰喉嚨,會咳嗽的。”
高甜剛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段身體不是很好,免疫力低下,冬天稍微碰一點涼的東西就會生病咳嗽感冒,嚴重的時候還會發燒。
那會兒她想吃水果,蓉老師就是這麽給她弄的。現在她大了,老人家卻還是怕她生病,依舊按照小時候的習慣給她弄吃的。
高甜嘗了,一整顆小草莓都是熱熱的,特別水潤特別甜。
裴老爺子比高甜吃的快些,老伴給他的小草莓畢竟比高甜的少了一半,他晚上不能吃太多的水果,陪着高甜一塊兒吃點,是個意思。
看高甜乖乖吃着,老爺子就慢慢的說話:“你說出錯了。跟寧曜那個男孩子有關系,是不是?”
他帶出來的孩子,這些年把工作看的很重要,能讓她主動辭職的,絕不僅僅是來自她那個母親那邊的壓迫。
高甜沒吭聲,默默把小盤子裏最後一顆小草莓吃完,然後才看了老爺子一眼:“您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老爺子說,“你辭職,多少人都看着呢。他們當面不說,但消息總會給到我這裏。不用我去問,前因後果都給我說了個明白。”
“楊佑那邊還是私立醫院,收費那麽高,沒想到環境這麽爛,可見這麽多年,服務意識沒有半點進步,心思都放在賺錢身上了。之前還覺得你去楊佑工作很好,那邊待遇不錯,心理科也有發展前途,現在覺得,辭了也好。一個不懂得尊重醫生的地方,不配讓你留下。”
老爺子一直批評醫院不好,沒說高甜半句,高甜抱着小盤子看,仿佛要把白色的小盤子上看出花來似的:“但是我還是有錯的。他是因為我,才會受到鐘千碧的攻擊。”
“本來都好好的,平白無故受了這樣的委屈,我真怕他又會回到之前那樣。”
高甜說起這事,都過去一些天了,她始終還是不能原諒自己。這個錯誤,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可怎麽她就能讓它發生了呢?
老爺子的目光越發柔軟,把高甜手裏的小盤子拿下來,輕輕放在桌上,又拿了紙巾給她擦眼淚:“聽說你跟那孩子相處的很好,你們日常都很親密,他剛去醫院的時候還往外逃跑過,是你去給帶回來的。後來,這孩子就一直跟你住在一起,診療從未經過別人的手,是在你這兒大半年後,這孩子就眼看着好起來了。”
“嗯。”
高甜自己拿了紙巾,抹抹眼角,她慢慢的不哭了,但偶爾心裏難受的時候還會有眼淚湧出來,她就自己時不時擦一擦,“開始沒有那麽順利,他不愛搭理人,是花了些心思和他相處,陪着他做他喜歡的事情,慢慢博得他的信任後,才開始診療的。”
“一開始都很好,我很注意拿捏我們之間的距離,他本來就是特殊病症,不愛說話不愛理人,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做診療的時候倒是很乖很配合,慢慢的一點點的好起來,我們的關系開始親近,但依舊是保持着醫患正常相處的距離和關系。”
“可是,他就住在我家裏。那會兒,我爸也因為鐘千碧的騷擾躲到我這兒來,大家一塊兒住着,時間久了,日子長了,關系就越處越好。他們很談得來,寧曜愛跟我爸待在一塊,我爸也愛跟他說話,漸漸的,就有了診療之外的關系。”
高甜訴說着,不由自主想起的,都是與寧曜在一起這大半年的點點滴滴。
“他天天跟着我在醫院裏進進出出,幾乎是形影不離朝夕相處,除了我給別的病人做咨詢做診療的時候,除了他想自己待着做他自己事情的時候,我們幾乎都在一起。鐘千碧跑來鬧我,這事就瞞不過他。”
“其實,這事跟他有什麽關系呢?偏偏就是因為我們關系親近了,他就很在意。他想幫我,盡他所能的幫我。可是,爺爺,這超出了醫生和病患的關系,這越界了。”
“他有對我提過要求,我滿足他了。我沒有辦法拒絕他。就像他不希望我因為鐘千碧的事情憂慮費神,我也不想讓他失望。我知道作為他的主治醫生,一個咨詢師,是不能跟病患來訪者建立太深刻的關系。關系一旦超出,後續就很難辦了。”
“我不想因為我自己的事情傷害他,可我又沒有辦法喊停,結果就是出錯。一步錯,步步錯。”
“要糾正這個錯誤,我就得辭職。我也沒有辦法再給他做診療了,我已經沒有辦法判斷他。我無法冷靜客觀的面對他,至少現在還不行。”
老爺子一直很認真的在聽高甜說話,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比認真傾聽更重要的了。
等高甜自己停下來,老爺子瞧着她緩了緩,才慢慢問:“甜甜,你是覺得跟寧曜建立親密的關系是個錯誤嗎?”
高甜愣了愣,眼圈慢慢紅起來,卻沒有哭,只是又垂了眼,低聲說:“不是。”
“我其實,很珍惜和他建立的關系吧。”
“我覺得錯,是我特別恨我自己。覺得我自己沒有保護好他,沒有照顧好他,讓一個這麽想和我好好相處的人受到了傷害。是我自己出錯了。”
她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和同輩的年輕人建立這樣親密而又親近的關系。
知己,聽起來多親密啊。比好朋友還要好上百倍。
她想寧曜一切都很好,所以要求自己一定要完美處理任何事情。哪怕是兩難的局面,也要選擇一個最佳方案。如果沒有處理好,那就是她有錯。
老爺子想像以前一樣摸摸高甜的腦袋,手還沒伸出來,想到現在孩子大了,不能這樣,就改為輕輕拍拍高甜的手背,說:“你沒有和他談過這些吧?”
“談過的。”
高甜說,“我有跟他說過,是私底下說的。不過,談的不多。好像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效果。他可能不太理解醫生的想法,他會覺得很受傷。”
老爺子說:“我是說,你辭職後,包括你辭職時的這些想法,你和我說的這些話,你可以跟他談一談的。”
高甜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我說這個做什麽?他心思重。跟他講了這個,回頭他又添了新的毛病怎麽辦呢?我不想他心裏有太大的壓力。”
老爺子淡淡一笑:“你辭職以後,還是保有咨詢師的資格,還是可以繼續面談的,只不過不能再開藥和做診斷了。你不給他繼續診療了,難道不得跟他說明原因嗎?前頭才跟這孩子建立了親密關系,後頭就說謊話騙他麽?”
“你肯定是要說實話的呀。你心裏有這個困擾,為什麽不能跟他好好聊一聊呢?爺爺覺得,這是可行的。”
“這孩子是你手裏的病人,大半年過去了,他現在是處在什麽樣的階段,即使你不能再對他有所判斷,但你心裏也不可能一點數都沒有。他是不是好了,是不是恢複了,好到什麽程度,恢複到什麽程度,你心裏都很清楚。這兩個月這孩子做的這些事情,要不是他好了,他能做的出來麽。”
老爺子是鼓勵她深入的繼續這段關系。
甚至讓她大膽的對她的病人,對她新确立關系的知己吐露她心裏的迷茫與自責。
這根本不符合任何一本心理學科的教科書,完全超越了課本和守則,是完完全全的‘離經叛道’。
高甜不說話,老爺子也不着急讓她答複。這是個大膽的提議,對本來就踟蹰的高甜來說,肯定不是那麽容易就下定決心的。
“甜甜,”老爺子輕輕柔柔的喚她,“你不能再把你母親放在你身邊了。她對你的影響太大了。再這樣下去,你的生活便被她影響到一片混亂。”
高甜的不開心,絕不僅僅只是在工作上‘出錯’了。
裴老爺子看的分明,高甜的不開心,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鐘千碧突然又出現了。要是沒有鐘千碧在這裏頭攪局,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這孩子好幾年都沒有哭成這樣了。小時候來治療的時候,一開始每次都會哭,一年後慢慢的就不再哭了,後來高周跟鐘千碧離婚了,高甜就徹底不哭了。
抑郁焦慮痛苦的小孩子長成了自信漂亮有能力的女孩子,老爺子特別高興,可現在,一切又快要被鐘千碧給毀了。
“我,”高甜頓了頓,擡眼看向老爺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像是被水洗過似的,明晃晃的寫滿了痛苦與掙紮,“您覺得,我是不是要重新開始治療,重新開始吃藥?”
“這一個多月,我的睡眠質量越來越糟糕,以前還能睡個整覺,随着鐘千碧在海州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就越來越睡不着了。一晚上能睡着四個小時都是超常發揮了。”
“嚴重失眠,多夢,易驚醒,做噩夢,焦慮痛苦,不想跟人說話,精神不濟,目前沒有不好的傾向,但是心理狀态還是很不穩定的。自我判斷,可能就是病發了。”
高甜自己就是醫生,知道諱疾忌醫的壞處。
這些症狀出現很長一段時間了,甚至可以追溯到鐘千碧剛來海州的那會兒。
高甜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但是她也懂得,出現了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樣處理的問題時,應該向專業的人求救。
就算高甜不說,老爺子也看出來了。高甜的狀态就不大對,剛才那麽一哭,就是心理上繃不住的意思了。
高甜的手機沒再設置靜音,這兩天事情都處理的差不多了,醫院那邊也不再給她打電話,鐘千碧現在還挺老實的,沒像之前那樣隔一會兒就給她來個電話,可能是知道打了電話過來她也不會接。
所以這會兒都九點多了,高甜的電話突然響起鈴聲來,在書房裏還挺突兀的。
高甜以為是高周宋琳那邊打過來的電話,結果把手機翻出來一看,是寧曜打過來的視頻通話。
談話被打斷,高甜不好意思的看向老爺子,老爺子對着她笑,打手勢示意她沒事,只管把視頻接下來。
高甜也沒動,對着老爺子笑了笑,就直接當着老爺子的面接通了寧曜的視頻請求。
接通的下一秒,寧曜紅撲撲的帶着運動後紅暈微微潮紅的臉蛋出現在屏幕裏。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整個人都神采奕奕的模樣,看起來生機蓬勃,就好像茁壯成長的小白楊。
“甜甜,”他似乎很高興,喊着高甜的聲音都帶着雀躍和軟軟的快樂,但同時,裏頭又夾雜着擔心和嗔怪,“你怎麽不回信息呀?是不是還在忙啊?”
寧曜很熟悉高甜家裏,也很熟悉醫院,他發現高甜身後的背景是很陌生的地方,他從來就沒見過,高甜好像不是在外面,也不是在醫院,更不是在家裏。
寧曜回了福利院住着很開心,有老師們還有小夥伴們,還有國浩宇的陪伴,他慢慢就又高興起來。
他每天都很想念高甜的。之前每天跟在高甜身邊進進出出習慣了,突然又不在一起了,他是真的一點都不習慣,好幾次都以為高甜在身邊,結果一說話都是國浩宇在回答他。
寧曜時時刻刻都想給高甜發信息,問她在做什麽,吃了沒有,吃的什麽,今天接診的幾個病人,在醫院裏待的開不開心,鐘女士還有沒有找她的麻煩,醫院裏還有沒有說她。
他想問好多好多話,但又怕打出來會打擾到高甜。
明明兩個人都是知己的關系了,明明比之前更親近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寧曜都有點小心翼翼。
他想,他還是怕高甜會難受會不高興的。他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情,是希望高甜高興的。那些不高興不快樂的事情,寧曜都不希望高甜再想起,從他這裏被提起就更不行了。
寧曜那天哭過一場之後心裏其實就舒服了許多。
他自己都覺得挺奇怪的,要是以前遇到這樣的事情,他肯定一年都不會高興,或者好幾年都會不開心,都會把這件事一直記在心裏,反反複複的想,反反複複的琢磨,然後自己一個人悶着不開心,最後誰都不想搭理。
可跟高甜抱着哭了一場之後,眼淚仿佛洗滌了心靈,他覺得自己被理解了,被治愈了。
原來被一個人深切的理解和信任,原來有一個人可以這樣深切的與他共鳴,明白他的苦楚他的感受,并且能夠給他療愈,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那些難受,那些以為過不去忘不掉的話,就仿佛只是在他的心裏走過一遍,随着眼淚就被沖刷了出去,他像是,像是重生了似的。
不再在意那些話,也不會再去主動去想那些話。鐘千碧說什麽做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高甜的信任和陪伴,還有福利院大家的陪伴,還有糖糖的喜愛,這樣就特別好,特別能讓他滿足,讓他覺得高興。
離開了醫院的環境,重新回到熟悉喜愛的人們身邊,寧曜比他自己想象中要更快的适應,更快的走出去。
他天天跟糖糖一塊兒玩,天天跟着國浩宇打籃球,運動的時候出了一身一身的汗,很快樂,也覺得自己更健康更有力量了。
果然運動就是最好的選擇。
他就是惦記高甜,越是分開見不着面,越來越惦記高甜。這幾天想着高甜忙見不到面,寧曜都開始悄悄畫稿了。他想畫一個像高甜的娃娃,然後悄悄做出來,放在身邊帶着,見不到又想念的時候,可以抱一抱看一看。
跟國浩宇早室內籃球場打完一場球,又跑去外頭瘋玩一圈回來,高甜還是沒有回複他的消息,寧曜就着急了。生怕高甜這邊有什麽事情,幹脆就直接打了個視頻過來。
“我沒有在醫院,我剛剛下班了,去外面吃了一點東西,然後到了我以前的老師家裏。他從首都回來,我過來看看他,和他說話。”
高甜倒是沒有瞞着她目前所在的地方。
寧曜以前跟高周還有宋琳住一塊的時候,就跟高周聊天比較多。
畢竟一開始的時候,他是最先跟高周熟悉起來的,後來跟宋琳也慢慢熟悉起來了,但是宋琳工作很忙,在家的時間并不多,高周又很喜歡跟寧曜聊天,所以他們兩個聊得多。
高周只知道裴教授是指點過高甜的,完全不曉得別的,畢竟高甜一路上學走過來教過她指點過她的老師教授那麽多,高周也并沒有把老爺子太放在心上,聊天的時候也沒有跟寧曜特意說起老爺子。
知道了高甜具體在哪,寧曜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滿足,比起這個,他更關心的是高甜現在有沒有被鐘千碧欺負,在醫院裏還有沒有人說她,他急匆匆的問高甜:“甜甜,那你這幾天,過得好不好啊?”
高甜笑起來,說:“我很好。你放心。”
寧曜哪能就因為這三個字放了心呢?他事無巨細的開始問高甜吃的什麽喝的什麽,在哪個酒店住着,酒店裏睡得好不好,暖氣足不足,家裏的暖氣片維修師傅什麽時候去修,需要多長時間才能修好。
把微信裏消息沒發出去的疑惑趁着視頻聊天一口氣問了個夠。
又抱起糖糖給高甜看,告訴糖糖每天在福利院裏玩了什麽吃了什麽,又追着誰跑,又偷偷溜進廚房看福利院裏的廚師給他們做飯,悄悄在地上打轉指望博人疼愛給它一點吃的。
說的高興了,寧曜還高高興興的舉着手機出門,要去給高甜看他和國浩宇花了一個小時堆出來的雪人。
“可好看了。特別白。”寧曜的神采哪怕隔着屏幕都壓不住,他炫耀着說,亮晶晶的在屏幕裏閃耀。
裴老爺子跟高甜并肩坐在沙發上,高甜也沒有刻意避開他,老爺子只要一瞟眼就能看見屏幕裏的生動鮮活的男孩子,他也會偶爾随着鏡頭的晃動出現在對面的屏幕裏。
寧曜對上陌生人還是稍微有點害羞和不好意思的,若對方是高甜親近的人,但凡是個好人,寧曜的态度都是很好的,還跟老爺子打了招呼,不過話并不是很多,畢竟第一次見,不大熟悉,可對上高甜,就明顯熟絡親熱起來。
老爺子倒不在意這個,老爺子一直都在觀察高甜,他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簡直就是太有意思了。
高甜剛進門的時候老爺子就看到了,別說現在高甜的狀态比不上上一次他親眼見到的樣子,就連楊佑醫院官方網站上公布的證件照都不如。
——老爺子是很關注高甜的。楊佑醫院好多考核評比,都會在官網上公布結果。海州也有好幾個醫院會聯合搞大評比,高甜每次都是名列前茅,官網上總少不了她的身影。
老爺子看慣了照片上的高甜,他知道高甜的事後,也能想到高甜現在肯定是狀态不大好的,但見了面還是沒想到,高甜比他想象中的狀态還要更差些。
她一副憔悴又睡眠不足的樣子,眼睛一看就是哭腫的,在他面前哭過後,就更腫了。
眉眼之間也不甚舒展,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樣,看的老爺子都覺得心疼。
可寧曜的電話一打過來,高甜立刻就變了個模樣。
眉眼瞬間舒展,眉梢眼角都噙上了溫柔笑意,哪能看出來是抑郁複發的病人呢?簡直跟方才是判若兩人。
老爺子判斷,寧曜對高甜的影響,可能比她本人想象的還要大得多呢。
這個男孩子給她帶來的正向的情緒價值,也是出乎了老爺子的預料。
高甜直到挂了寧曜的視頻,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散下去,還是言笑晏晏的模樣。
老爺子也不提醒她,反而找借口出去又去找老伴讨了一小盤子熱熱的草莓來,按照老伴的吩咐,要跟高甜分着吃。
老爺子回來的時候,高甜唇角輕輕抿着,眼底笑意未盡,但面上一副深思模樣。
老爺子也不擾她,按照老伴的吩咐,乖乖吃了兩顆小草莓,然後把剩下的小草莓送到高甜手裏。
高彈下意識接住了,吃了兩顆,慢慢開了口:“我不想騙他。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騙過他。”
高甜很早就明白的,信任是很脆弱的東西,沒擁有過就算了。一旦擁有過再失去,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她還是舍不得小孩體會這種難過。
“我不給他繼續做診療,面談不能給他做出判斷,對他今後是有影響的。我覺得他恢複了很多,之後如果有治療方案應該會有很大的改進和變化。需要判斷的項目很多,我這樣可能不行。”
高甜仿佛在自言自語,“但突然我不給他做診療,肯定是要給他一個原因的。不騙他,就只能實話實說。除了說清楚,還得想辦法讓他接受新的人來給他做診療。”
“他們福利院的心理老師已經出院了,可身上後遺症嚴重,需要人貼身照顧護理,還需要做複健,恐怕沒有辦法勝任這個工作。本來,他們老師應該是最合适的人選了。”
“我來給他做吧。”
對上高甜倏然擡起的眼眸,老爺子笑起來,“甜甜,我來給他做。”
“本來這次回來,就是要重新做回臨床的,現在手上也沒有什麽工作,你要是信得過我,就等方便的時候帶着這孩子來見我。”
老爺子笑得眉眼彎彎:“不過,我看這孩子很正常,恢複的是很好的樣子,所以一開始也不用那麽正式的面診,我們可以先聊聊天,說說話,我初步判斷可能之後都不需要那麽正式的診療了。看他很高興很開心的樣子,應當生活上已經恢複了正軌,如果一直這樣在積極正向的環境中,是可以促進他更好的發展,可能醫生這邊就只需要定期回訪就可以了。”
高甜其實也覺得寧曜恢複的很好,比她最開始預想的時間要短很多,恢複的速度又快很多。實際上,她一開始的時候做的診療計劃就是到這裏。
在寧曜恢複到這個階段後,高甜覺得是可以判斷是否再繼續正式診療的節點了。
如果她沒有被這些事情幹擾到心境,她就可以判斷。
可是現在,她無法判斷了。她會擔心一旦她做出的判斷摻雜任何私人感情,就有可能對寧曜的病程不利。
裴老爺子的提議,高甜想過後同意了:“那我同他談過後,如果他同意,我就帶着他過來。到時候再跟您約時間。”
“好啊。”裴老爺子也笑着應下。
老爺子把高甜吃光了草莓的小盤子收起來,然後帶着高甜去客房:“時間也不早了。你今天肯定也累了,洗漱過後就好好休息吧。你用的東西你蓉奶奶都給你準備好了。這幾天也別回酒店了,就住在我家。除夕也在我家過。”
高甜問起老爺子的兒女,老爺子就笑起來:“他們今年大概是回不來了。手頭工作太多了,都推不掉,到時候大家一起視頻吃個飯就行了。你就踏踏實實跟爺爺奶奶一起過個年,你要是走了,我跟你蓉奶奶這個年就寂寞得很啊。”
高甜當然是不走的。
她從前也在這裏住過,老爺子前些年把隔壁的房子也買下來了,兩邊打通了,家裏就顯得更大了,房間也更多。
重新裝修過後,老兩口住着比原先舒适多了。
她在這兒住着,說是給老兩口作伴,實際上,她自己也是需要人陪着的。
一個人在酒店高層住着,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醒着的時候比睡着的時候多。
經常性的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對着下頭璀璨燈光的城市發呆。她沒有自毀的傾向,可是卻常常想到那些選擇用高墜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生命的病人們。
他們跳下去的那一刻,在想什麽?
會疼嗎?會覺得最後陷入一片劇烈的疼痛與黑暗後,是解脫嗎?
這樣的心理狀态實在是太可怕了,但高甜控制不了,也拒絕不了。
她還沒有天真到,以為跟老爺子傾訴了一場,跟寧曜視頻過,她的狀态就能得到改善。
高甜讓房間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躺在柔軟卻并不熟悉的床上,她很困,但是一點都睡不着。
酒店的床她也沒有适應,這裏也無法适應,事實上,就算在她自己家裏,在她最熟悉的那張床上,她也失眠很久了。
嘗試過所有的辦法,怎麽都無法入睡,就是睡不着,心裏沉甸甸的,沒有刻意去想什麽事情,但是總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睡着,想自己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沒有做好,是不是有什麽遺漏。
她接到電話就直接開車過來了,車上從辭職後就再沒有常備些換洗的衣服了。
她有點像撒手不管了,有點想給自己減負,結果直接開車過來,也沒有準備什麽,反而是老爺子這邊給她預備的挺齊全的,也都是蓉奶奶給她置辦的。
她把寧曜給她做的那個娃娃帶去酒店了,可沒随身帶着,沒有娃娃抱着,她懷裏空空的,只能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發愣。
這裏是居民區,老兩口住的樓層也沒有太高,從窗口望出去沒有城市的夜景,只有小區裏安靜的夜色,所有人都安睡着,只有她還醒着。
高甜在裴老爺子這裏住下了。
老爺子在心理學科的影響力是很大的。老爺子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各色各樣的人都想要見見老爺子,和老爺子說說話。
蓉老師也是被返聘回去的,夫妻同心,兩個人都是想要再回臨床做出些自己的貢獻。
只不過兩個人去的醫院不一樣。
每天想見他們的人很多,就算是即将過年也阻擋不了這些人的熱情。不過老兩口沒那麽多時間見那些不相幹的人。
他們回來後,就是見見親朋好友,和昔日的同學同事老上級老下屬還有親近的學生們一起吃吃飯聊聊天,然後就是去聘請他們的醫院和醫院的領導們見一下,提前熟悉一下自己年後的工作崗位。
高甜年前的這幾天,給維修師傅多加了一倍的工錢,師傅就多給她幹了十幾個工時,把進度給趕了一些,之後要過年,肯定是要等到初八後再開工的,大約正月十五的時候,家裏的暖氣片才能全部修好。
除了忙家裏的事情,老爺子總是要将高甜帶在身邊的。
去參加什麽飯局,老爺子覺得這個局适合帶着高甜一起去,就會同高甜說,一是想讓她去見見人,二也是為了讓她出去散散心。
老爺子想的深遠,都是一個行業的,高甜現在是對将來還沒有什麽打算,可之後就不一定了,病總有好的那一日,難道總不去打算麽?
他也是想替高甜再鋪鋪路。
高甜知曉老爺子的心意,每次都會答應,也都會跟着去。應酬她是會的,就是覺得很浪費時間。
她在寧曜那兒還沒想好怎麽提她辭職的事情,在寧曜眼裏,她如今還在上着班,而且病人多到年前這幾天都在加班。
本來盼着下班之後去福利院瞧瞧他的,結果總跟着老爺子出去參加飯局,她就沒有整塊的時間去看寧曜了。
臘月二十九這天下午,老爺子去參加幾十年老朋友的飯局,這回不帶着高甜去了,高甜就終于有時間去福利院看寧曜了。
車剛停好,人剛從車上下來鎖了車,緊接着糖糖就沖到眼前,歡快的搖着尾巴,一個勁的往高甜身上蹦,要高甜抱。
高甜把小狗狗抱起來,糖糖歡喜的不得了,一個勁的跟高甜親熱,高甜被鬧得忍不住笑起來,抱着糖糖親了好幾口,把臉埋在小狗狗毛茸茸的腦袋裏深吸了好幾口氣。
小狗狗香噴噴的。可見寧曜把它照顧的特別好。
“甜甜。”
清朗雀躍的聲音響起,高甜擡眼,就撞進了寧曜仿若盛滿了星子的眼中。
寧曜好開心的樣子,看着她一直都在笑。
他的快樂感染到了高甜,高甜也忍不住跟着笑。
也不知道怎的,她突然覺得心裏滿滿的,有種想哭的感覺。
“他們都在跟着老師們包餃子,是準備明天除夕晚上要吃的。明天他們都要一塊兒看春晚,浩宇問我你來不來,老師們也這麽問我。甜甜,你明天晚上能來麽?就在這兒跟我們一起過年,好不好?”
寧曜跟高甜解釋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跑出來迎接高甜。
老師和孩子們在廚房裏包餃子,知道她來了,一個個走不開就在窗口走廊那兒對着她揮舞沾滿了面粉的手打招呼。
有些不能進廚房的老師和孩子們就在自己的房間裏,趴在窗戶上跟高甜打招呼。
大家都好熱情,高甜也笑着跟他們揮手,向他們問好。
寧曜甚至等不及聽高甜的回答,一面攔着高甜不讓她往裏走,一面想讓她給車解鎖:“甜甜,我跟老師請假了,我沒法跟他們一塊包餃子了。齊叔叔打電話跟我說他們把雙肩包包做好了,還有定制的小玩偶。我之前就跟齊叔叔說過的,我想要自己去質檢,齊叔叔答應我了。”
“甜甜,我們現在就過去,好不好?我也想讓你第一時間看到。齊叔叔現在在廠裏等我們呢。”
寧曜想把這個當做新年禮物送給高甜。精心準備的禮物,高伯父和宋阿姨還看不到,他就想讓高甜能第一個看到。
高甜的目光落在寧曜的手上,果然小孩把手洗的幹幹淨淨。漂亮修長的手指節粉粉的,還挺好看的。
高甜過來,本來就是陪着寧曜的,已經打定了主意一下午和晚上的時間都花在寧曜身上,只要他高興,怎樣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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