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一個很大的陽臺, 是在買下隔壁的房子之後,把兩家的陽臺打通了,然後合并起來的一個大陽臺。
當初裝修的時候, 這個陽臺就做成了全封閉的玻璃房, 被家裏的保姆阿姨打造成了很漂亮的綠植小花園。
裴老爺子和蓉老太太不在家的時候,保姆阿姨也會定期上門, 清潔家裏,收拾小花園。
因此,哪怕現在是冬天, 外頭又是風又是雨又是雪的,小花園裏還是一片綠意,還有一叢一叢的漂亮的花朵盛開。
老爺子半夜渴了起來喝水,發現保溫杯裏的熱水喝完了, 就帶着保溫杯出來到廚房裏倒點熱水, 結果倒完了熱水剛站那一仰脖喝完一口,再一看, 陽臺小花園那影影綽綽好像有個人坐在秋千架上晃悠似的。
老爺子抱着保溫杯過去一看,是穿着橘色毛衣的寧曜。
漂亮好看的男孩子盤着腿坐在秋千架上, 剛剛及腳踝的牛仔褲下頭連襪子都沒穿, 就那麽縮在自己小腿底下。
陽臺上連燈都沒開, 就只有外頭一點路燈透進來的光亮照着,老爺子走過來了,才把陽臺上的小燈給打開了。
寧曜怎麽都睡不着, 本來他房間裏也有一個小飄窗,可以坐在軟軟的墊子上頭看看外面, 但他之前在客廳的時候, 就瞧見了老爺子家裏那個大大的玻璃房花園。
他想去那裏坐一坐。看看綠植, 聞聞花香。
那邊離着客房和主卧室都稍遠一些,不會擔心吵到人。
寧曜就悄悄出了房間,他摸黑過來已經坐了一個多小時了,壓根沒挪窩,也沒發出什麽聲音,縮在秋千架上想着自己的心事,自己都不知道居然會被老爺子看見。
看到被自己吓了一跳甚至立刻從秋千架上跳下來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管自己喊爺爺的男孩子,裴老爺子忍不住笑起來,連忙小聲讓寧曜坐:“沒事沒事,是我突然過來吓着你了。”
“這幾天正好是這幾株水仙的花期。我前兩天也在這兒坐了半晚上賞花呢。”
“就這麽幾天了,再過幾天這花就謝了。”
小花園裏做了好幾個秋千架,老爺子在寧曜之前坐的那個對面坐下,寧曜也悄悄過去又坐下了。
“這些花養的真好。”寧曜輕聲說。
以前的那個福利院裏也是種了很多很多的花。院子裏還有好多樹,但是後來都燒沒了。
現在的福利院裏面不管是樓內還是外面的大院子裏,也有很多的花草綠植,綠化比從前那個還要好。但是,寧曜還是依舊很想念從前的那個福利院。
老爺子跟着點頭,确實是養得很好。前幾年他們去家政公司選阿姨的時候,人家問有什麽要求,老兩口第一條說的就是要會養花草的。
“寧寧睡不着麽?”老爺子半夜起來,剛還挺困的,喝了幾口熱水人就精神了。家裏暖氣充足,他穿着羽絨背心羊毛褲在這兒坐着,倒也不覺得冷。
寧曜眨眨眼,輕輕點了點頭。
他本來就睡不着,國浩宇一通電話打過來,丢下那麽一段話後自己挂了,寧曜就越想越睡不着了,只能跑出來坐這裏看花想心事。
他可以熬夜不睡覺,失眠一晚上也沒什麽,卻擔心老人家不睡覺有影響,就轉頭看向裴老爺子:“都這麽晚了,您去接着休息吧。我就在這兒坐一會兒,一會兒就進去睡了。”
老爺子笑起來:“沒事。今天我起得晚,就下午忙了一會兒,這會兒不睡也沒什麽大事。以前寫論文還有考核前期,那熬大夜都習慣了。我啊,陪你在這兒坐一會兒。”
“還是說,你其實想一個人在這兒待着呀?”裴老爺子倒是十分充分的征求尊重寧曜的意見。
寧曜抿抿唇,然後輕輕搖了搖頭,把自己整個縮在秋千架裏,才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失眠了。大概三個月以前,我就不會失眠了。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幾乎是從來沒有這樣好過。”
“甚至比我高考之前那幾年睡得還要好。就好像是徹徹底底的放下心來。晚上到了時間,一躺到床上,很快就能入睡了。不管是在哪裏,好像都睡得很快。”
寧曜努力給老爺子形容那種感覺,見老爺子含笑頻頻點頭,他又一次想到了老爺子的身份。
高甜一開始跟寧曜說的,老爺子就只是她的老師。現在寧曜知道了,老爺子還曾是高甜的主治醫生。而且之後,也會依舊是高甜的主治醫生。
是不是心理醫生都這樣有親和力?都這樣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接近,想要把自己的心裏話還有心裏的困惑都說出來?
寧曜想想又覺得不是。
他小時候去看過幾個心理醫生。其實對那些個醫生挺抗拒的。這裏面可能也有他那會兒因為經歷重大變故而心理失衡所以才抗拒的原因,但也有那些個醫生沒有找對辦法與他建立聯系的原因。
還是福利院後來的心理老師來了,才讓寧曜告別了去外頭醫院治療的經歷。
高甜是最不一樣的。高甜身邊的人也是不一樣的。
他們都很溫和,也對他很好。他們對他也很熱情,是會令他感到舒服的一種親近。
就只是這樣短暫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接觸,讓寧曜心裏對老爺子充滿了信任感,甚至願意将自己的心裏話說給他聽。
最近一段時間,在高甜身邊的時候,寧曜時常會感受到一種家的安定與溫暖。
只要是高甜在的地方,不管是不是在那個家裏,哪怕是真的在酒店裏在醫院裏在任何地方,寧曜的心都是定的。不再像從前那樣飄忽,那樣沒有安全感。
這種感覺,哪怕是之前福利院的心理老師說他已經可以嘗試去恢複正常生活,他已經考上海州大學的時候,都是沒有過的。
那個時候,他的心裏還是小心翼翼,他只是覺得,如果一切都搞不定,他還可以退回到福利院裏繼續過封閉的生活。所以他拼命告訴自己沒有關系,可以去嘗試一下。
十年過去,寧曜再一次體會到了這種滋味。而之前有這樣篤定的感覺,是他父母還在的時候,是他九歲以前的生活。
高甜身邊最最親近的人們,就像是他的家人一樣。
他能夠如此篤定的擁有溫暖和安定,這些‘家人們’也給了他很多的支撐和愛護。
寧曜問裴老爺子:“甜甜有跟您說起過我麽?”
這個問題,老爺子就不好回答了。
不管是不是涉及隐私,這個談話的內容都是不好向第二人傳播表達的。
寧曜問完,好像并不在意老爺子是不是會回答,他自己默默垂了眼,也不知是想到什麽,自己眼角微垂,唇角輕輕勾起一個笑來,然後輕聲說:“您是甜甜的主治醫生。甜甜有什麽話都會跟您說。有些話甚至我都不會聽到。不過,她今天在書房裏對我說的話,一定是跟您說過的。”
“她說以她現在的狀态,沒有辦法再對我進行評估和診斷。而且她現在也辭職了,關于藥物方面也不會再有供應。我想,她的意思,是想要我重新尋找能夠為我進行診斷和評估的醫生,然後制定後續的治療計劃和方案。”
寧曜把想好了的話說出來,“甜甜說,您之後還會回到醫院臨床。是節後就會繼續工作。我不想去不認識的醫生那裏做評估和治療。之後的評估和治療,您能給我做麽?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請您做我的主治醫生。”
寧曜眼裏有點點忐忑不安,他是怕老爺子會拒絕。
怕老爺子不肯在做了高甜的主治醫生後再做他的主治醫生。
這是他自己自作主張,頭一次沒有聽從誰的安排。但要他真的聽從誰的安排,去重新跟一個不認識的醫生再從頭建立醫患關系,寧曜的心裏是不願意的。
裴老爺子笑起來:“好啊。這個肯定是沒問題的。”
老爺子笑着說:“但是寧寧,剛才你也說到了,你已經很久沒有失眠過了。今天晚上的失眠是事出有因,我們可以暫且不去歸因究竟是什麽。但和之前相比,你的心理狀态恢複的非常好。就我看到的情況來說,依據我的專業判斷,根據你所表現出來的這些行為,還有你說出來的這些話,我覺得其實你之後不需要再進行治療了。你的評估級別應該會下調很多,實際上,你已經不需要醫生再去人為幹涉你的心境,你的情緒穩定,狀态穩定,你接下來完全可以自愈,只需要進行幾次面談,大概就足夠了。連藥都不用再吃了。”
老爺子雖然在笑,但話說的很認真:“我的判斷應該沒有問題。但具體的細節還需要節後,你跟我到診療室裏再單獨深入的聊一聊。後續也不會有什麽治療計劃,應該就是一月一次到兩次的面談。這就足夠了。後續咱們更多要關注的,應該是幫助你克服對正常生活的不自信的心理,讓你的心理狀态逐漸的過渡到更加平穩固定自信的心境。”
老爺子說的這些,倒是寧曜沒有想到的。他還以為,他後續還得繼續診療,繼續吃藥呢。
聽到自己被如此肯定,寧曜心裏止不住的開心,唇角的笑都擴大了些。
大概是他的開心太過明顯了,老爺子都看見原本靜止不動的秋千架都在寧曜開心的輕輕晃動的身體下慢慢搖動了起來,老爺子也跟着笑起來。
老爺子問寧曜:“之前睡不着,就是因為一直在想這個嗎?”
設身處地的站在寧曜的角度想了想,老爺子覺得如果自己處在那樣一種境地中,對于自己将來是否要繼續治療,或者說該找誰繼續治療的迷茫中,應該都是會睡不着的。
寧曜動作一頓,緊接着,秋千架晃動的幅度都減小了些,他輕聲說:“不是的。”
“我是在想甜甜的病。”
一開始睡不着就是在想高甜的病症,後來睡不着是因為國浩宇的話。但總之,都是因為高甜。
“我一直都不知道甜甜有這樣大的壓力,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經受這樣的痛苦和折磨。我知道甜甜因為鐘女士的事情被影響到了,我也能看出來一些,但她之前刻意隐藏,我就知道的不多。”
“我很想幫她,曾想過很多辦法幫助她,但都被她拒絕了。她總說讓我不要擔心,她能夠處理得很好。可如今,卻是這樣的結果和真/相。我依舊是無能為力,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或者能做些什麽。”
好像,在成為高甜的知己後,那種滿足快樂的心情也只是維持的短短的一瞬間,并沒有讓他覺得真正能幫到高甜。
總像是跟高甜還不夠親近似的。
要不然的話,既是唯一的知己,怎麽連高甜這麽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呢?
那種事後才知道,是被高甜‘扔下’,是被高甜交給旁人妥善安置的,随即而産生的恐慌與無措占據了他的整顆心,令他越來越覺得,他沒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那種在意和回應。
小花園裏溫暖舒适,外頭的大雨在停了兩個多小時之後又下了起來,現在約是淩晨兩點多了,氣溫很低,天氣很冷,雨下了一會兒就變成了雨夾雪。
玻璃房裏的玻璃其實很厚,有兩層,但還是能聽到雨水夾雜着雪粒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老爺子一直在看着寧曜,孩子長得很好看,年紀本身也不大,其實比他的小孫子還要小個兩三歲,可大概是因為長期生活在福利院這樣相對環境比較封閉的地方,整個人就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小得多,就這麽縮在秋千架上,看着跟個小孩兒似的。
尤其是那雙大眼睛,睫毛又很長,目光澄澈純淨,比上好的寶石還要清澈見底。
穿着個橘色毛衣,在小花園裏溫暖燈光下,看着就像個耀眼的小太陽。
“抑郁焦慮的人,其實他們內心承受的痛苦和折磨是連續的長期的,也是很難被自身消化的。青少年時期,甜甜年紀還比較小,她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內心的情緒,病症轉化為生理性的疾病折磨她,那個時候,她還要在她爸爸面前隐藏自己的病,還要支撐着他從被鐘千碧折磨的陰影當中走出來,是真的非常的不容易。”
就算現在回想起來,老爺子還是唏噓不已,“就算那會兒我和宋琳還能陪着她,但終究還是隔着的,能陪伴,卻并不能完全消解她內心的痛苦。哪怕是治療,哪怕是吃藥,她也要自己走過那個階段,自己經歷所有的過程。我只能是支持她,幫助她,為她厘清情緒,讓她有痊愈的希望。不誇張的話,那個時候甜甜的生活,真的是一點光都沒有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
老爺子看向寧曜,眼裏的光慈愛溫和,“寧寧,還記得上回咱們第一回 見是什麽時候麽?”
“我記得。”那是他實在太過想念高甜的一個夜晚。很久都沒有收到高甜回複的信息,于是他給高甜打了一個視頻電話,接通之後,發現高甜沒在酒店裏,而是在老爺子的家裏。
老爺子說:“當時你打這個視頻電話之前,甜甜正在同我坦白,告訴她覺得她的心理病症可能再度複發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正在經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和壓力。她當時的狀況很不好,就像你今天看到的這樣,狀态并不好、或者說,比今天還要更差一些。”
“可是,在接通你視頻的那一秒,或者說,在看到你給她打來視頻的那一瞬間,她的神情立刻就變了。我當時就坐在她的身邊,我看的很清楚。怎麽跟你形容呢?就好像是一個在沙漠中嚴重缺水已經幹涸的人突然看見了綠洲,那眼中的光輝快樂與滿足,是掩藏不住的,也是沒法騙人的。”
老爺子對當時的情景印象深刻。
高甜如今的病情幾個親近的人都知道,對寧曜說一下并沒有什麽大礙。
老爺子最後還跟寧曜做總結:“青少年時候的甜甜生活裏一點光都沒有。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覺得,寧寧,你應該是能照亮她治愈她的那束光。她只要同你相處同你說話,那種陰郁承受病痛折磨的狀态立刻就會轉變,會變得溫柔而複有希望,就像是沐浴在陽光中的向日葵一樣。不過,這個我還沒有同她說過,她大概,也是不自知的。”
這話對于現在的寧曜來說,是太高太好的贊譽和評價。
他一直覺得,高甜是照亮他黑暗生活的一束光。在他的心裏,高甜變得越來越重要。
但是他從不知道,居然原來,在老爺子的眼裏,他也是高甜的光。
這讓寧曜受寵若驚,又覺心中甜蜜高興。
秋千架輕輕搖動,昭示着坐在上面的男孩子心情挺好的。
可搖動了一會兒後,速度又慢慢的緩了下來。
寧曜輕聲說:“我一直很想幫她,一直都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幫她,我提的要求她都會滿足我。我說不要被她當成小孩,不願意跟她只有醫生和病人的關系,想要跟她建立親密安全的知己關系,她也都答應我了。”
“可是,我覺得我壓根沒有幫到她什麽。她總是說不要我擔心,讓我放心,一切她都能處理好。我跟她說要建立親密安全的知己關系的時候明明都是說好了的,我不愛聽她說要有界限感,不能越界這樣的話。她後來是不說了,可是行為上,您也看見了,她還是有好多事瞞着我。”
“我說這些,不是要抱怨她,說她的壞話。我只是……我只是會感覺她在拒絕我。這種被拒絕的滋味,也不大好受。我不想被這樣拒絕。”
寧曜說着說着,眼睛又有點紅,是有點想哭的意思,但是他沒有哭,也不打算哭。
他更多的是心疼,心疼這樣的高甜。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這就是心理醫生的職業病?時時刻刻都要牢記醫生的守則規矩什麽的。
寧曜甚至小聲把這個想法跟老爺子說了,換來老爺子情不自禁的笑聲。
老爺子笑了一聲才意識到現在大半夜的這麽笑會把家裏的人都吵醒的,趕緊收斂了一下,只帶着笑意說:“話倒也不是這樣說的。有些心理醫生也沒有對自己這麽的嚴苛。比如說我,就沒有太過于顧及這些。”
“甜甜嘛,還是因為她青少年的時候有過病症的原因,哪怕是治愈之後,她對自己還是有一些嚴苛的。因為她的經歷還有性格,肯定會互相影響的,所以就導致她對這方面格外注意。她是太怕會有移情作用,其實說白了,也是怕傷害到你。”
寧曜又默默不做聲了。
高甜這麽好這麽溫柔,寧曜心裏又酸又甜,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滋味。
老爺子見他不出聲了,只顧着低頭想心事,就想着,之後雖然不給寧曜做診療,也不給他吃藥,但就這次談話來看,寧曜這裏還是有一些解不開的問題的。
他跟孩子談話溝通,不想讓氣氛太正式僵硬,像這樣随意閑聊探讨反而是挺好的。
老爺子慢慢悠悠地說:“寧寧,其實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也未必就是單一的,或者是一成不變的。和一個人建立親密而安全的關系,也并不是只有知己的一種。”
“其實單論知己,對情感的需求,對對方的回饋也還是有一定的要求的。這比普通好朋友的親密度理解度要高出很多。但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其實只有一種關系,才能達到真正不被拒絕的親密。不僅僅是思想行為上的同頻,是一切多維度的同頻共振,這樣的情感關系就永遠不會被拒絕。”
寧曜立時擡眸看向老爺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挂滿了好奇求知欲:“什麽關系?”
老爺子看着他,微微一笑:“靈魂伴侶。”
寧曜當然聽過這四個字,但他從未深入研究過,看過是看過,從未入心,就說不了懂得。
可現在,寧曜上心了。
就因為裴老爺子說,這是一種永遠不會被拒絕的情感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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