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糕第 56 章 樓頂的春風

高甜很吃驚。

沒想到她爸聽見這事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

她忍不住問:“爸, 我比他大幾歲啊。怎麽在一起啊。”

“再說了,他因為我受到那麽多的傷害,我實在是不想耽誤他, 也不想再連累他了。”

高周卻不這麽想:“大幾歲怎麽不能在一起了?你們互相喜歡, 卻這麽別扭着不見面,又這麽互相折磨, 将來再過幾年,真要是錯過了,以後肯定會後悔的。”

年紀在高周這裏真的完全不是問題。

當初寧曜住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滿十八歲了。

高周雖然嘴上不說高甜, 但是瞧見女兒家裏多了個男孩子一起住着,他就有點起心思了,想着女兒是不是開竅了,是不是願意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了。

可後來在知道了寧曜的事情後, 他這個心思自然很快就沒了, 他心疼寧曜這孩子,住在高甜家裏的時候, 時時刻刻都把寧曜當成自己身邊的孩子一樣疼愛。

這孩子從最開始的寡言沉默到如今的願意說話願意運動願意和人接觸,這裏頭有高甜抹不掉的努力, 更有寧曜自己的努力。

高周就想着, 就一直希望着寧曜能有個正常的健康的男孩子的生活。

談戀愛這回事肯定是繞不過去的。高周就希望有個女孩子能好好的愛護寧曜, 也希望寧曜能有一個放在心上的令他重新牽挂留念的人。

至于這個人是誰,高周全憑寧曜自己喜歡。

高甜現在都不是心理醫生了,正在進行治療, 還沒有做下一步的打算。

兩個人又都是在解除了醫患關系之後才發現了自己心中感情的。如果在一起對彼此都有好處,能讓彼此更高興更開心的話, 高周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能阻止兩個人在一起。

這裏頭的糾葛, 高甜在意的那個點, 兩三句話肯定是說不清楚的。讓高甜自己說出來,只怕是又要難受,她才好一點,宋琳實在舍不得看她被對寧曜的感情再度折磨,就同高周把兩個人之間在意的那個點說了。

高周聽了,微微垂眼嘆息。

孩子們之間的感情,他也沒想過要去幹涉,也知道自己幹涉不來,就是高甜在意的這些,寧曜那邊藏在心裏的感情,總是需要時間來緩解,需要時間來證明的。

這需要孩子們自己經歷,他發愁沒用。

但現在他知道了一切,再回想過去種種,總覺得寧曜對高甜的感情是經得起時間的證明的。

只是想着寧曜今天怏怏的樣子,還是沒忍住對高甜多說了幾句:“小甜糕,你有沒有想過,你覺得同寧寧保持距離不再見面,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或許是你認為的是不再耽誤他不再拖累他牽連他。”

“可是對他來說,和你分開,感情受挫,對你的喜歡得不到回應,他甚至至今不知道你對他的喜歡,還以為你是讨厭他不想再和他有來往,這樣的想法,難道不是對他的傷害更大嗎?他的眼睛裏頭都沒有光了。”

高周說,我就說這麽幾句,想高甜能好好的想一想。

他說:“爸爸不會幹涉你的決定。爸爸會支持你的決定,只要你是快樂的,只要你覺得好,爸爸不會試圖改變你的想法。你和寧寧之間的事情,還得當事人才能解決,爸爸幫不上你什麽。但是爸爸會陪在你的身邊。”

“小甜糕,爸爸想好好的照顧你,缺席了的陪伴和理解,爸爸希望都能夠真正的給到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和爸爸都要好好的積極的努力,努力的變好,最終痊愈。爸爸和你宋阿姨會很努力的愛你,會給你一個完整的讓你不再擔驚受怕的家。”

高甜主動抱住高周,把臉埋在高周的肩膀上,有點哽咽:“謝謝爸爸。”

她又去抱宋琳:“謝謝宋阿姨。”

如果不是宋琳,她和高周之間不會這樣坦誠。她一直害怕面對這樣的場景,可有了宋琳在,好像直面這些也沒有那麽的可怕,反而在高周說了這番話後,在兩個人的懷抱中,高甜懸在心口十來年的石頭好似瓦解消散了。

高周不願意高甜再經受任何的壓力和折磨,有關鐘千碧的事情高周就更不願意高甜再去接觸了。

鐘千碧那邊但凡有什麽消息,都是由裴教授安排的人去處理,也是由裴教授得到消息後,再把消息告訴給高甜的。

裴教授夫婦和宋琳在高周知情前就将高甜保護的很好,現在高周加入進來了,高甜好像更能放心一些,有什麽事就是他們最先知道了,然後才會告訴她。

如果一定要問高甜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高甜就覺得,她就很像是那種小孩子,然後無論怎樣都不必覺得害怕,因為家裏有大人了,有人會給她撐腰的感覺。

鐘千碧的事情警方那邊已經差不多查得很清楚了,這次因為涉及到網絡輿論,再加上那夥人挑戰底線,在輿情上存在挑撥和利用公衆情緒的關系,這個案子從上到下都破的很快,有結果也是很快的。

不出意外的話,鐘千碧數罪并罰,至少要在裏面待十年以上的。

鐘千碧在被關進去之前,提出要單獨見高甜一面,她有些話要跟高甜說清楚。

——我這次進去,大概你們誰都不會再來看我。孤家寡人一個,牢底坐穿大概你們也覺得是我罪有應得,我的親人也不會再理會我。我是沒什麽牽挂了。就是想再見見高甜。是有些話要跟她說一下的。

——我們母女一直不親近。我有些話從來沒說過,現在想要一個機會,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以後大家兩不相欠,挺好的。

警局那邊把鐘千碧的原話告訴了裴教授這邊,裴教授夫婦還有宋琳高周都知道了,四個人的意思都是不希望高甜去。

高甜本來就被鐘千碧折磨的夠嗆,現在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怎麽再能去見鐘千碧受刺激呢?更何況,還是單獨去見鐘千碧。

他們的意思,是誰也都不要去見鐘千碧,都不要再搭理她才是最好的,就當這世上已經沒有鐘千碧這個人,他們只管過自己的生活就好,鐘千碧要說什麽根本就不重要。

裴教授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還是默認了高周他們的話。

倒是高甜這個當事人跟他們有不一樣的想法。

“你們別總把我看成是病人。我也是做過心理醫生的。我心理病症複發,成因比較複雜,原因也比較多,但是構建心理病症最基礎的問題,還是因為鐘千碧。我覺得,不管她要跟我說什麽,我都應該去見她這一次。我必須要跟我的過去,就是遭受她折磨的過去做一個了結。只有這個結束做了,我才能真正的重新開始。這是最後一次,我相信,她也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高周始終不放心:“那如果她攻擊你呢?”

“她這個人,我最了解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冷心薄情,最擅長用言語攻擊人。她說有些話只想對你說,未必不是要趁着這最後一次機會傷害你。反正她沒什麽指望了,将來的日子都要在牢裏改造,可見不得你在外面好過,是一定要抓住機會刺傷你的。”

高周的揣測不無道理,高甜也很贊同他的話。

“爸爸,我明白你的擔心。”

高甜說,“但是即使知道是這樣,我還是得去。”

她默默看了一眼裴教授,然後說,“我雖然從來沒有說過,但是裴爺爺知道的。心理治療的時候,我曾有過坦白。哪怕鐘千碧對我,對我們做出過如此多的壞事,給了我們這麽多的折磨,但是我的心裏,仍舊懷揣着一份對她的感情。這個感情确實是我不能夠控制的,是從我出生開始,就擁有的孩子對母親天然的愛。我內心的痛苦難受,多半也是被這份原生的愛所折磨。”

“裴爺爺和我一樣是心理醫生,我現在即便在做個體治療,但經過這麽長時間了,有爸爸,有宋阿姨還有蓉奶奶你們的陪伴和關心,我的狀态其實穩定了一些。我可能真的需要去見一下。其實裴爺爺應該也認為我要去見一下的。如果不去直接面對,問題就會永遠在那裏解決不了。”

孩子天生對雙親的愛,尤其是對母親的愛,這是有血緣親緣關系情況下很難斬斷的一種感情。

高甜這麽多年都沒能和這份感情和解,她将這份愛一直懸在心裏,高高拿起,怎麽都放不下,所以才一直深受折磨。如果有一個契機能讓她将這份愛放下,或者說徹底的跟這份愛和解,徹底的不再需要這份情感來作為心中的基石,那麽,她的病症才會慢慢的好起來。

她的心,才會去擁抱新的,真正的愛。

甚至可以說,她要去見的并不是鐘千碧,也不是為了鐘千碧,是去為了能夠放下這份愛,不管多疼,這份愛讓她這麽痛苦,她就應該去做一個了結。

宋琳陪伴高周父女這麽久,她是他們生活的參與者,也是他們生活的旁觀者,她知道心理病症對高周,對高甜造成了什麽樣嚴重的影響。

她最心疼高甜,巴不得高甜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受到任何傷害,她是一萬個不願意再讓高甜去見鐘千碧的。可當高甜清澈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宋琳知道,她心軟了。

宋琳也知道,高甜說的沒有錯,去面對,确實是一種解開心結一種結束痛苦的方式。

宋琳最終還是選擇站在了高甜這邊:“小甜糕,我陪你一起去。”

她也喜歡這個小名,喚起來甜甜的,仿佛高甜還是個小孩子,但其實,在宋琳眼裏,她就是個小孩子,是需要好好疼惜愛護的小孩子。

裴教授夫婦互相對視一眼,最終也跟着說:“我們也陪着甜甜一起去。”

“你們——”高周惱恨三人的臨陣倒戈,可他對上了高甜的眼睛,最終還是承認自己被高甜的話說服了。

他這幾天去心理治療的時候,他的主治醫生在他還沒有把事情說出來的時候,就說他的狀态比之前回來的時候要更好,就好像什麽沉重的包袱被挪開了似的。

就是比之前更生活,更積極,更具有正向的能量,更願意敞開心扉,甚至變得更加的勇敢。

高周心裏很明白,這都是他與高甜之間坦誠的互相照見的原因。

他願意給寶貝女兒讓路,但還是舍不得寶貝女兒受苦,只得說:“我也陪你去。我可以不進去,但是要站在房間外面等你。”

如果鐘千碧說了什麽混賬話,等高甜一出來,高周就可以第一時間安慰她,讓她把鐘千碧那個混賬人的混賬話忘掉。

高甜卻已經做好了決定,她笑着看裴教授夫婦,看宋琳,看高周:“裴爺爺,蓉奶奶,宋阿姨,爸爸,這次我自己去。我自己開車去。”

“我既然想好了,我就有這個心理準備。我還是想自己面對這一切。你們如果實在擔心,那我們就保持電話聯絡。我保證我什麽都會跟你們說,不論有任何感受,任何想法,我都不會再自己憋着,我會坦白的告訴你們。但請你們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改變。”

高甜執意自己去,也有些想要空間和時間自己消化排解的考量。

她完全可以想見,他們陪着她一塊去,等見完了人,她一定會獲得各方的體貼愛護,貼心照顧和安慰,她的心理上一定會得到滿足。

可是心理在受到傷害之後,直接就被溫暖的愛意包裹,還怎麽能完成蛻變呢?

人都是向往憧憬和溫暖的,說高甜自虐也好,她從心理醫生的角度來看,她必須得對自己狠一些,她必須得單獨留給自己一些時間來自愈和蛻變。

溫暖黏膩的甜意确實會讓人愉悅,可那未必能夠完全消化高甜心理上積壓多年的病症。

她是下了狠心想要治好自己的,她就必須得讓自己承受一些東西。

大約,也是嘗到了和高周說開之後的好處,高甜決心誠實的面對自己。

高周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裴教授一個眼神輕輕制止了。

高甜近些天的治療,明顯狀态好了很多,來自于高周的溫暖守護,很明顯治愈了高甜童年青少年時期的傷痛。

她青少年時期的另外一個傷痛的來源就是鐘千碧。上一次的見面,兩個人着實劍拔弩張,不是高甜最好的狀态,反而讓她被鐘千碧所傷。

高甜的心理防禦被擊潰,現在正在慢慢的重建,但哪怕是在重建的過程中,也不可能讓一個成人真的如幼兒一樣不再遭受任何的刺激。

更何況就算真的是幼兒,也沒可能不經受外界的刺激。人畢竟不是生活在真空的環境之中的。

構建好的完整的強大的精神世界,必然是通過自洽圓融的方式,合理的找到和這個世上所有刺激共存的方法。有刺激,不是壞事,但也不是好事,精神世界和心理能力,都是需要找到一種方式來處理這些刺激。

高甜一直防禦,一直避開,這不是長久之計。上次他們深刻探讨過,裴教授和高甜都認為,她應該學會慢慢的打開自己,學會淬煉自己處理這些刺激的能力,從而轉化出屬于自己的能量。

不再封閉,才會有蛻變,重建起來的精神世界和心理狀态必然更加的柔韌有力量。

在完成蛻變之後,裴教授相信,同時堅信,高甜一定會成為更好的自己,并且,會成為更有生活感更睿智更優秀更勇敢的心理醫生。

再度面對鐘千碧,高甜神色平靜。

她習慣了用這樣的态度面對一切,這一次,沒有讓那個永遠冷靜從容的高醫生拿着面具出來頂替她,而是高甜自己,揣着一屋子人的擔心和她自己被照顧滋養了這麽多天的安全感,坐在了鐘千碧的對面。

屋子裏除了她和鐘千碧之外,還有兩個女刑警,看押着鐘千碧。

鐘千碧穿着犯人服,手被拷着,看起來沒有醫院裏那麽張牙舞爪了,挺乖的樣子,也沒有嚣張跋扈,就是服服帖帖的樣子。

這麽一看,鐘千碧還是挺老的。臉上皺紋特別多,頭發也白了一多半,但是精神不差。

高甜目測,手術挺成功的,在看押期間,鐘千碧應該沒犯過病。

鐘千碧沒再叫高甜糕糕,也不故作親近,撤去了臉上僞善的笑容,她看鐘千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們說,是你最先找到了證據,然後才把我給抓了。”

高甜說:“是的。”

鐘千碧說:“你挺狠的。”

高甜本來想說,哪有你狠呢。後來轉念一想,何必同她做這些無謂的口舌之争。就沒再說話了,只是靜靜看着鐘千碧。

談話的時間是有限制的。

高甜不說話,鐘千碧也沒打算聽她的回應,直接又說:“還是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他們說,哪怕你是我的女兒,我也不能對你做這樣的事情。你是獨立的人,應該不被任何人所控制。”

“其實見你之前,想着要說的話很多,但見了之後,忽然覺得沒什麽好說的。這麽些年,真話假話說的太多了。有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習慣了。”

鐘千碧捋了捋頭發,說,“你出生之前,你姥姥和你幾個舅舅得知我懷孕了,對你很期待。但是直到臨産,我對你都沒有半點感情。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期待你的到來。把你生下來,我也并不喜歡你。”

“高甜,真的很奇怪,我對你沒有對孩子的喜歡。我還是只喜歡我自己。”

“沒怎麽照顧過你,對你也不好,你對我也沒什麽感情。你把我送進來,挺好的,我是自作自受,你就當沒我了。以後我也不會再去騷擾你。咱們各過各的,挺好。我以後死了也跟你沒有關系。”

“高甜,你姥姥臨終的時候最惦記你,有空你多去看看她吧。給她掃掃墓,這麽多年我沒去看過她,以後也不會去的。她和你幾個舅舅都不喜歡我,正好,鬧翻了也不錯,大家就都當我沒了吧。”

鐘千碧說完,談話時間還沒有到,她就站起來,鐐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音,她身後的門打開,要帶着她進去。

高甜沉默到現在,才對着鐘千碧的背影說:“我不欠你什麽。”

說完起身,轉頭就走,毫不留戀。

倒是鐘千碧的身體一僵,回頭看了看,也只看到了高甜遠去的背影。

鐘千碧的那些話輕飄飄的,沒什麽太大的分量,高甜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倒也不覺得有多傷害人。

只是就像高周說的,鐘千碧天生好像就知道怎麽攻擊人似的,那句我對你沒有半點感情,我一點也不期待你的到來,确實是戳到了高甜的心裏頭。

她是抱着結束告別的心來的,鐘千碧也是抱着結束告別的心和她談話的。

高甜相信,鐘千碧這次說的都是真話,就是這個真話聽着,讓她很想找個特別高特別高的地方吹吹風。

警局旁邊就有一棟很高很高的大樓,高甜上到六十層頂樓,站在頂樓的欄杆前看着底下的車水馬龍,看着那些被縮到很小的車和人,吹着下午兩三點令人昏昏欲睡的早春暖風,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好了,可以了,她可以放下了。

世界上可以有天生愛父母的小孩,可以有後來收回了對父母愛的小孩。

她放下了那個自己,決心為自己的心重新注入新的力量,那些值得被放在心裏守護的力量。

高甜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好了許多,年前住酒店的時候,她透過落地窗看着夜色下的城市,心境蒼涼沉郁,甚至一度思考活着的意義,思考自殺的意義,現在看着暖風陽光下的城市,高甜卻在想,活着其實挺好的,能看到被毀的廢墟之上生出全新的自己。

暖風拂過,有點舒服,高甜就站着沒有動。

就在她沉浸其中的時候,忽然聽到側邊疾風閃過,有人從右側上來撲向她,将她緊緊抱住,從欄杆跟前強行抱到了後邊,來人強硬桎梏着她的雙手,把她逼在牆角裏,用通紅的眼睛抵着她的眼睛又氣又怕地咬着牙逼問她。

“你想幹什麽?!”

那是高甜絕想不到的一個人,是瞬間就能夠輕易撥動高甜心中隐痛的一張臉。

高甜心弦顫動,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寧寧?……你、你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