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夢境太過真實,令她難以辨別。
她看見自己坐在未央宮的主位上,接受百官叩拜;她看見自己大腹便便在禦花園中散步,身後宮仆成群。
忽然間,一聲巨響。
黑壓壓的士兵撞開了宮門。
箭羽飛馳,周遭一片混亂,火光照亮了滿地屍首,頃刻間血流成河。
我在哪裏?
華婉寧焦急地尋找着自己,未央宮?
富麗堂皇的宮殿內,她捧着孕肚和穿着龍袍的劉從裕緊緊依偎在一起,他手中握着寶劍:
“這些逆賊!膽敢逼宮!”
劉從裕一把拽起她,兩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可宮門外,弓箭手早已就位。
數以萬計支鋒利的箭羽正瞄準他倆。
“哈哈哈,陛下,您想去哪兒?”
一位穿着宦官服飾的男子饒有興趣的盯着二人。
他尖銳的笑聲實在刺耳,華婉寧恐懼地捂住了耳朵。
宦官并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只見他大手一揮,無數弓箭如雨點般密集地射向自己。
她看見利箭射中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頃刻間,撕心裂肺的疼痛湧上心頭。
“不要!不要!”
睡夢中的華婉寧恐懼地掙紮着,她好怕,她好痛。
這個夢境太過真實,她的四肢僵硬如石無法動彈,可腹部卻傳來尖銳的痛楚!
“不要,不要!”
絕望而無助的吶喊驚醒了柴房中的桑青野。
他進屋點亮一盞油燈,緩緩靠近床榻。
順着昏黃的燈光,他終于看清了那女子的樣貌,眸光不由得微微一頓。
她的額角沁滿細細密密的汗珠,濃密纖長的翹睫不停地顫抖,貝齒緊咬紅唇,似乎夢魇了不斷溢出哭腔。
他謹慎地伸出兩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醒一醒!”
床榻上的人卻沒有反應,兩行清澈的淚水自她眼角滑落,淙淙不斷。
他無奈,只好将油燈置于床頭,俯身稍稍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搖晃:
“醒一醒,快醒醒。”
夢境中的華婉寧驀然睜開眼。
眼前是一張模糊的面孔,她錯以為是那宦官的臉,于是奮力地掙紮,可是這人的雙手卻猶如烙鐵一般堅硬有力地按着自己。
“放開我。”她開口斥責,盈滿淚水的眸子緊緊瞪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灼出洞來。
桑六郎本繃着臉,見她這副抵觸的模樣,他只好默默松開手,眼睜睜見她瑟縮到床腳暗處。
他只好先将油燈撥亮些:“你別怕,這裏很安全。”
昏暗的室內豁然變得明亮。
華婉寧聽見面前這人的聲音,清冽冷峻,似與夢中那刺耳的宦官不同,她壯着膽子擡眼看了過來。
視野盡頭,是一張硬朗的面龐,眉眼肅整,目光如炬。
她潋滟的眼眸中流露出慌張與不解:“你是誰?”
桑六郎将視線從她臉上收回來,腦海中卻在思忖該怎麽向她解釋眼下的情況?
“在下,桑青野。”
他将她茫然的神色盡收眼底,再次解釋道:“這裏很安全,你不必害怕。”
語落,他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桑安做下的這些蠢事,他實在難以啓齒,只好調轉話頭:
“你叫什麽名字?”
華婉寧遲疑地看着他,沉默不語。
桑青野等了片刻,見她不願意說,索性作罷:“你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說。”
語落,他便起身離開了自己的屋子。
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
華婉寧從可怖的夢境中醒來,腦海中一片混沌。
這是哪裏?
她不斷地回憶着,自己從蘭因渡口乘船北上,大約是到了華榮與曲水交彙的地方,忽然被一群水匪襲擊,随行的護衛竭力抵抗,可水匪數量衆多又深谙水性,神出鬼沒,令護衛幾乎全軍覆沒,而自己也被他們拉下了船,她還沒來得及辨認這些水匪的樣貌,便被迷暈了。
至于後來,就全然不知了。
難道,此處就是水匪的窩點?
華婉寧警惕地環視四周,自己所處的這間屋子不大,陳設簡單,看不出什麽端倪,她只好透過狹小的窗子往外窺視,目及之處,漆黑一片。
方才那個人,就是水匪?
正當她疑惑時,方才離開的男子突然又折返回來。
霎時間,她手腳一縮整個人慌不擇路挪往床榻角落,水光潋滟的眼眸充滿戒備地盯着他。
桑青野身量足有九尺。寬肩窄腰、闊步而來,他兀自将手中的陶碗往床頭一擱,看都沒看角落裏的她,便轉身離開了。
半晌後,确認他已經離開了,華婉寧才如蒙大赦一般放松了肩膀。
她偏過頭,只見半舊的陶碗裏頭擱着兩張月牙餅。
*
華婉寧在一夜惶惶不安中迎來的旭日曙光。
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屋子。
眼前的景象卻令她茫然。
人字形的吊腳樓仿佛嵌在岩壁之上,黑紅的杉木支撐着屋架,頂端覆蓋着層層疊疊的杉皮,一眼望去樓宇層層疊疊,如花團一般簇集。四周蔥嶺環繞,若是從遙遠的水面遠眺而來,城寨便猶如藏在密林之中,令人難以辨別。
三面環水,勢若半島,果然是賊匪藏身的不二之選。
“女郎你醒了?”
角屋裏走出一位銀發蒼蒼的婦人,她身形消瘦,穿着一襲窄袖粗布長裙,黑底紅花,裙擺處繡着并不常見的圖騰。
華婉寧十分謹慎的往後退了半步低聲問道:“請問,這是何地?”
桑婆婆不清楚她的來歷,只知道是寨主為六郎選定的媳婦,于是十分恭敬地笑着将人往堂屋裏頭引:“女郎,先坐下烤烤火吧,初春外頭冷!”
此時正值三月初七,這密林山地早晚濃霧密布,寒氣尚重。
華婉寧身上還穿着紅嫁衣,她見老婦人嘴巴嚴謹,只好跟上去追問:“老婆婆,這裏是什麽地方?是誰将我帶來此處的?”
堂屋正中央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石砌火塘,裏頭的火苗正一簇一簇地跳躍着,散發出令人溫暖的光束。
桑婆婆蹲在火塘前用鐵鉗子從灰燼裏夾出一截黑黢黢的竹筒,劈開之後裏頭是冒着熱氣的粟米。
華婉寧還固執地站在堂屋門口,她不敢輕易接受這位婦人的好意,就像昨晚那兩張月牙餅一樣,即便饑渴難耐,她也不敢動一下。
桑婆婆見華婉寧始終心懷戒備,只好盡力安慰她:“女郎莫怕,先吃口熱乎的粟米飯吧。”
她笑眯眯地将竹筒往華婉寧身邊推了推:“六郎去巡河了,晌午就回來。”
“六郎是誰?”
她腦海中閃過昨晚那個面容冷肅的男子,水匪?桑青野?六郎?
“哎呦呦,六郎就是你的夫婿呀!”
一道尖利的女聲突然打破寧靜,屋內的二人循聲望去,只見劉玉茹領着七八個婦人迎面而來,一個個手裏都抱着竹筐。
“桑婆子,這些是老寨主讓我替六郎置辦的。”竹筐裏擱着紅紅綠綠的綢布、大棗、花生······
桑婆婆瞅了一眼華婉寧。
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充滿戒備地望着大家。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這究竟是什麽地方?”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
劉玉茹見新娘子說話了,立即笑盈盈地開口:“哎呦好妹妹,我是你大嫂子,這裏自然就是你的家呀!”她十分親熱地靠近,正欲拉起新娘子的手。
豈料,一襲華服的新娘眸光一沉:
“放肆!”
“哪來的粗鄙夫人!竟敢妄自稱大?”
她朱唇輕啓,潋滟的眸子施施然盯着劉玉茹的臉,她的聲音不大,卻充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劉玉茹心頭一跳,伸出來的手亦僵在半空中。
随行而來的婦人們也都噤若寒蟬,手足無措地互相對望,衆人沒料到,這麽個如花一般的美嬌娘竟如此駭人。
這幅語氣措辭再配上杜丹一般的容顏,活脫脫像個高門貴女。
劉玉茹臉色讪讪地收回手,若是放在平日,她絕不可能受這等委屈;但此刻面對這位來歷不明的女子,尤其,她還是被自己丈夫擄來的,她真是端不起派頭,只能尴尬地回一句:
“新娘子好端端的這是做什麽,公爹做主讓你進了六郎的院子,那你自然就是他的媳婦了,往後咱們都是一家人。”
她沖身後的婦人們使了使眼色,她們便七手八腳将東西擱在地上:“我們是奉老寨主之命前來送東西的。既送到了,就不打擾了。新娘子你好生歇着吧。”
語畢,衆人便烏泱泱往外走,一刻也不願逗留。
出了院子,劉玉茹一把拉住桑婆婆咬牙切齒地囑咐着:“待六郎回來,你趕緊催他們圓房,我瞧這女人一身反骨,想必睡過了才老實!”
跟在後頭的婦人們聽見劉玉茹這露骨的說辭,也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哎呀,想來六郎年少沒經驗,這媳婦娶進門自然得調教調教。”
“是呀,也不必拘于那些虛禮,按着頭拜了天地就算數了。”
“拜什麽天地呀,生米煮成熟飯就成了!”
······
婦人們你一嘴我一句,不懷好意地出着馊主意。
她們都是主寨來的,個個都是老寨主的近親門戶,論輩分都是六郎的嬸娘伯母,桑婆婆不敢反駁,只好一再陪着笑臉才把人送了出去。
華婉寧站在廊檐下聽着那些無知婦人的粗鄙之言,看着她們烏泱泱地消失在視野盡頭,她滿腔憤怒無處發洩,只能緊緊攥着自己的雙拳。
她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雖然尚不清楚自己所處的具體位置,但大抵可以猜測是某個異族寨子,或許還在蜀地域內。
自己畢竟是太子妃,遇襲失蹤此乃大事,官府必然會派人前來營救,只要自己能堅持活着,就一定能夠獲救。
桑婆婆送完劉玉茹一行人往回走,迎面遇上了華婉寧。
“女郎,這是要去哪裏?”
“我想出去走走。”她不想坐以待斃,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寨子外頭是什麽情形。她提着裙擺快步往外走,全然不顧桑婆婆的阻攔。
可以一直紅繡鞋才踏出門檻,頭頂便有一道巨大的黑影籠罩而來。
桑婆婆在後頭驚呼一聲:“六郎,你回來了?”
六郎?就是他!那個水匪!
華婉寧擡頭望着赫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人高馬大、肌膚黝黑、五官冷肅。
想必就是他将自己擄回來的!還妄想娶她做妻!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此,華婉寧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鄙夷之色。
桑青野薄唇輕啓,口氣冷峻:“這裏三面環水,背靠懸崖,你就算走得出寨子,也沒命逃出去。”
女子白淨的臉上寫滿了憤怒。
桑青野居高臨下的望着她,忽然覺得這一身紅嫁衣十分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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