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暴雨下得毫無征兆,把郁南積了半個月的暑氣一掃而空。
林漾靠在副駕駛上,伴随着耳機裏熟悉的聲線和旋律,在醒與睡的間隙浮沉。
下一秒,耳機就被輕輕扯掉。
“醒醒,寶貝,我們到了。”
林漾睜開眼,正好看到窗外長勢很好的樹,意識逐漸回攏。
她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看向男朋友:“……什麽時候停雨的?”
林漾的聲線本就甜,小憩後又多了幾分黏軟,不過簡單的三個字,再加上貓兒似的慵懶半眯的雙眼,雖然無心,但很勾人。
白一希不作聲,幫她解開安全帶,卻遲遲不起身。
青年年輕好看的臉近在咫尺,額發柔軟的搭下,眉眼清朗,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有好聞的氣味。
只是平日澄澈幹淨的雙眼,此時透着一眼能望見的欲望。
林漾暗嘆自己每天都被男友的美色誘惑,也不知道哪天就要把持不住了。
她用手指輕輕撓了撓對方的下巴,嬌氣道:“我餓了,下車嘛。”
白一希緊盯着她,意有所指:“我也好餓。”
他頓了一下,指腹撫過林漾的臉頰:“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劇本了?”
“一定要去做演員嗎?讓我養你好不好,不要再跑來跑去試鏡了。”
林漾看向他的雙眼,沉默了兩秒:“不好,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你說過會支持我的,現在又要反悔?”
小小空間中的旖旎氣息就此消失。
林漾推門下車。
雨後的風沒了之前的灼熱,空中漂浮着清新的氣息。
林漾深吸了口氣,擡眼見遠處有些雲霧環繞,才發現此時身處半山腰上,細聽還有隐約的流水聲,伴着不遠處的鳥兒啾啾聲。
“我錯了,”白一希從身後攬着她,拖長嗓音,像耷拉着耳朵的奶狗哼哼唧唧的撒嬌,“我只是不想你那麽辛苦。”
他每次都是這樣,惹了林漾生氣,總會用那種可憐兮兮的語氣哄着她,向她認錯。
就算林漾心裏有氣,哄久了,她也會消氣。
這招數屢試不爽。
白一希在身後輕輕晃着她:“別生氣了寶貝,是我不好,不該說那種話。”
林漾正要說什麽,白一希兜裏的電話不适時的響了。
他瞥見手機屏幕後,身體忽然一緊,連帶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林漾看了一眼屏幕,白一希的上司又給他打電話了。
周末還布置工作,這領導也太敬業了。
“你先忙吧。”
她松松離開白一希的懷抱,決定自己先進餐廳。
才走兩步,身後就有道力量把她勾了回去。
白一希旁若無人的又擁住了她:“那你消氣了嗎,你要還是生氣,我就不聽電話。”
他眨眼耍着賴,無辜的狗狗眼中潮潮的,狡猾的往人心頭上的柔軟處撞。
林漾的臉頰迅速染紅:“好啦好啦你快接電話!”
她使了點勁掙開男友的懷抱,快步往餐廳走去。
快走到門口時,林漾鬼使神差的回頭,正好看見白一希握着電話,眉頭緊皺,似乎很不耐煩,還帶着火氣。
看來确實是個難處理的項目。
******
水雲閣的招牌特意做舊,有種古色古香的味道。
林漾還沒仔細打量,門口的服務員已經熱情開口。
“您好,有預訂嗎?”
林漾收回視線:“姓白……”
“啊,是白先生嗎?”服務員動作很快的在屏幕上敲了幾下,目光往她身後掃了一眼,有點猶豫,“您是獨自一人?”
“他等會兒就到,”林漾只當她問白一希,“有什麽事嗎?”
“沒有,”服務員馬上恢複笑容,“裏面請。”
餐廳是仿古風格,高跟踩在腳下的木地板上,發出悶實的敲打聲。
林漾無端覺得這段路走得像是在為什麽倒數。
“您請進。”
領路的服務員輕敲房門,畢恭畢敬推開後向林漾微微躬身,等她進去後,動作很輕的又把門關上了。
包廂的私密程度做得很好,入門是繪着水墨畫的屏風,只有轉過屏風才能看見內裏的環境。
包廂裏很安靜,林漾站在屏風前,深吸一口氣,調整着情緒。
今晚是她和男友的母親頭次見面,說不定要提及結婚的事。
相戀一年多的男朋友關于這方面的念頭越來越堅定,軟磨硬泡讓她和自己家人見面。
其實林漾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一是因為她才畢業,事業剛起步,還想多奮鬥幾年。
二是白一希總想讓她退圈,回家安心當個清閑的全職太太,這是最讓她反感的事。
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如果她不想嫁,現代社會也不可能有逼婚這種事發生吧。
她挂上得體的笑,轉過屏風往裏走。
細跟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格外清晰。
然而,主位上坐着的并非白一希的母親,而是一個年輕男人。
男人黑發梳得一絲不茍,襯衫和西褲考究合帖,連最上方的扣子也扣上了,周身氣場強得讓人大氣都不敢出。
他正垂眸翻看手裏的資料。
林漾有些意外,這頓飯還有其他人來?
對方臉上沒有半條皺紋,或許是白一希的小叔叔或者小舅舅之類的長輩,可坐在這個位置,應該是今天這頓飯的主人。
“我應該說過,沒有我的準許,誰都不能進來。”
沒等林漾打招呼,男人已經冷冷開口。
他的嗓音低沉從容,還有種聽過一次就難以忘記的獨特。
雖然語氣聽不出情緒,卻讓人無端生畏。
林漾的那句“你好”和笑容卡得不上不下。
初次見面就來個下馬威?
就算是大戶人家,也沒有這種待客之道吧。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無禮,簡直目中無人。
不過林漾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人。
她依然保持着乖巧的笑意:“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和您見面,不知道白家有這種規矩。”
對方翻頁的手一頓,這才擡眼看她。
男人皮膚很白,五官優越,線條如線雕深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細框眼鏡,帶着上位者的疏離矜貴。
他沒有馬上再開口,只靠在椅背上,透過鏡片打量她的臉,姿态懶懶散散,眼底卻明白寫着“不近人情”。
林漾年少時見過父母的不少生意夥伴,脾氣壞的有,卻從沒遇到目光能給予這麽強壓迫感的人。
她怔怔看他,最後還是敗下陣來,默默偏開視線。
“不是第一次。”男人終于又開口了,語氣中的森冷褪去大半。
林漾不明所以,重新看向對方:“什麽?”
男人看着她,唇線慢慢變得柔和,竟然勾起溫和的笑意:“你和我不是第一次見面。”
他定定的看着她,語氣溫和:“桃子。”
林漾一楞,這世上知道這個小名的人,已經沒剩幾個了。
男人見她沒有什麽變化,左手把眼鏡摘下:“真不記得我了?”
沒了眼鏡,林漾更清楚的看到對方的雙眼,棕色瞳仁,眸子的線條溫柔,延伸到眼角微往上翹。
伴随着笑意的舒展,他身上那種讓人近乎窒息的壓迫感煙消雲散,好像剛剛林漾感受到的,只是場錯覺。
那雙目光拉扯她回到數年前,坐在船頭,指着岩洞裏的螢火蟲興高采烈的說——
“喬哥哥?”
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做出反應。
十六歲的夏天,她應邀到郁南過暑假,認識了和好友關系很好的白斯喬。
白斯喬為人斯文溫柔,見多識廣,最重要是長得很好看,給林漾留下不淺的印象。
長得漂亮的人,總能引起林漾更多的注意。
“喬哥哥,好久不見,你怎麽在這兒?”熟人相見,林漾的拘謹消失無蹤,自然而然坐到白斯喬旁邊。
白斯喬笑道:“這句話應該我問你,這是我的包廂,你怎麽來了?”
林漾回頭看了擋着門的屏風一眼,估摸着白一希快來了,只當白斯喬在逗自己:“我當然是跟男朋友來吃飯呀。”
“男朋友?”白斯喬重新戴上眼鏡,語氣比剛才多了幾分疏離和冷淡。
但這似乎只是個錯覺,他很快又露出了笑意,如同長輩般詢問:“是什麽時候交的?”
說起白一希,林漾臉上的笑意更盛:“一年多啦!”
“他……”
砰!
還不等林漾再說什麽,房門就被人用力推開。
“漾漾!”
白一希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微微喘着氣,連頭發也有點亂了。
白一希的目光落在白斯喬身上,神色一變,最後只低眉順眼的開口:“大哥。”
白斯喬嗯了聲,表情淡淡的在二人身上逡巡,看向白一希時,目光是截然不同的淩厲。
他勾了勾唇,慢條斯理的開口:“他就是你男朋友?”
“對呀。”
林漾笑着點點頭,自然的勾住白一希伸過來的手臂,仰頭撒嬌似的問:“你怎麽不告訴我你還有個哥哥?”
“不是同個媽,”白一希語氣有些煩躁,看起來很不想提這件事,“跟我走。”
直到他的手圈上林漾的腰時,白斯喬忽然出聲:“一希。”
聲音不大,卻給人有種無形的壓力。
白一希腳步一滞,回過頭來。
白斯喬語氣平和:“來都來了,一起吃吧。”
白一希低着嗓子:“可,可今晚還有我媽。”
他說話很少這麽猶豫。
白斯喬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修長十指交扣:“那讓夢姨也來這邊就好了。”
林漾看他張了張嘴,最後沉默的離開包廂。
她見慣白一希張揚自信的樣子,是向來我行我素了的,不怎麽在意其他人的想法。
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白斯喬時,他居然這麽拘謹。尤其是剛剛,白斯喬語氣平和的一句話,他好像還有點懼怕。
随着咔噠一聲輕響,包廂恢複了平靜。
“什麽時候認識的?”
林漾回過頭,白斯喬正看着她,表情溫和無害。
“大學,”她想了想,補充道,“我們拼桌玩劇本殺,結束之後發現挺聊得來,就交換了聯系方式。”
想起自己拿着确鑿“證據”分析“兇手”就是白一希,對方不服氣的狡辯,最後還是落敗的記憶,林漾還是有些忍俊不禁。
白斯喬挑了挑眉:“這倒很是他的風格。”
二人正說話,包廂房門開了又關,進來個陌生年輕人。
他看了林漾一眼,徑自走到白斯喬身邊,彎腰低語了幾句。
白斯喬聽完後表情沒什麽波動:“那就不用來了,我的時間很寶貴,他那單生意,還不值這頓飯。”
青年點頭,目光再次落到林漾身上,眼神裏明顯帶着恭敬,他向林漾微微一躬,動作幅度不大,卻很認真,好像她是什麽重要的人物,做完這一切後才轉身離去。
這個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還是他把自己認錯成其他人?
林漾有些驚奇的盯着那個年輕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風的拐角處。
“喝茶。”
白斯喬打斷林漾不着邊際的念頭。
她見白斯喬拿起小巧的紫砂壺,連忙扶杯表示感謝。
能讓對方親自倒的茶,除了是他自己泡的,再沒別的理由。
竹葉青入口微苦,吞下後卻多了分隐約的甘。
林漾喝了半杯,抿了抿唇,只覺有些欲罷不能。
白斯喬泡的茶是一絕,林漾年少時甚至覺得,他以後應該開一間茶莊。
“幾年不見,果然是長大了,乖了不少,”白斯喬一副審視的語氣,“不然我是想象不出你會找這種樣子的男朋友。”
這種語氣明顯不是在誇贊。
從剛認識起,白斯喬向來是有話直說,這種有點不給面子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倒是很正常。
可白一希是他弟弟,總歸是他家裏人,應該護短才對吧?
林漾愣了愣:“喬哥哥,我和一希談戀愛有什麽問題嗎?”
白斯喬面不改色,再為她添茶:“他是家裏人寵大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很少考慮別人的心情。”
這确是實話,白一希有時愛自作主張,脾氣也不算是特別好。
林漾十多歲時,也是被寵得無法無天的人,難怪白斯喬會有這種判斷。
“不過,他要是欺負你,來找我,我給你撐腰。”
白斯喬盯着她,因為是微微垂頭,他的眸色深了幾分,帶着含義不明的情緒。
誰不先向着自家人呢?不過白斯喬向來是言出必行的性子,這種話既然能從他嘴裏出來,那就不可能是虛話。
這麽想着,林漾笑了,兩顆酒窩又甜又純:“謝謝喬哥哥,我記住了。”
白一希繞過屏風後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林漾握着杯子笑得開心,這沒什麽,她向來就愛笑,突兀的是——
白斯喬低頭看她的神色過分柔和,和印象中那個強勢得吓人的兄長判若兩人。
他的眼皮猛的一跳,心裏突生荒唐念頭。
一個握杯,一個倒茶,這兩人像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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