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希重重咳嗽的一聲,在包廂裏尤為突兀。
“漾漾,來見見我媽媽。”
林漾轉過頭,正好看見白一希身後的江绮夢。
這是個一眼能看出柔弱的女人,有些蓬松的栗色長發,含着笑款款走來。
林漾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乖巧笑着說:“阿姨您好,我叫林漾。”
聲音清澈明媚,咬字和語氣都是最完美的淑女模樣。
“阿姨早就想見你了,今天一看,果然是個乖孩子,這混小子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氣。”江绮夢拉着林漾的手輕輕拍了拍,說話的語氣也是柔柔弱弱的。
林漾能想象出對方年輕時一定是連皺個眉都能讓人心疼的嬌弱美人。
只是,娶——
“夢姨,好久不見,您最近身體怎麽樣。”
坐在主位上的白斯喬打斷她們的寒暄,他的嗓音冷而淡,像把刀子劃過冰面,讓人心髒一縮。
林漾忍不住回頭,年輕男人十指相扣疊在身前,坐在位置上根本沒打算站起來,他似笑非笑,往前欠了欠身:“您受不得累,坐吧。”
雖然一直用的是敬語,卻絲毫聽不出尊敬的意思,更像是命令,哪裏是跟長輩說話該有的樣子。
江绮夢臉上的笑有了一絲裂縫:“真巧,斯喬也在。”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你是來談生意的吧,我們是不是打擾……”
“不妨事,”白斯喬打斷她的話,“一家人吃飯最重要,一希,聽說你們組最近接了個難啃的項目,壓力挺大。”
白斯喬平日并不多關注他工作上的事,白一希不由目光一亮:“大哥,這回是真的難,你一定得幫我出主意。”
“說來聽聽。”
白一希忙不疊坐到他身旁,江绮夢臉色一僵,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沉默着坐在他身旁。
直到林漾飲盡一杯茶後,才覺得這位置怎麽坐得這麽別扭。
她和白一希兩個人在白斯喬的一左一右,明明是情侶吃飯,硬生生被隔開了。
白斯喬似乎沒注意到這點,聽白一希訴苦完,又給對方出主意,直到第一道菜上來,話題都沒變過。
“漾漾,多吃點,聽一希說你在劇組裏挺辛苦,都瘦了,這樣可不行,年紀輕輕的,別為了工作弄壞身體。”江绮夢離得遠,不方便親自夾菜,推着桌上的轉盤,把一盤蓮藕炖鴨轉到林漾面前。
林漾自認不算挑吃,但她為數不多讨厭的食物裏,就有蓮藕這一種。
但凡是熟悉的長輩,她就耍着賴直接說不愛吃不吃了。
林漾心裏嘆口氣,捏起筷子,臉上還是保持着禮貌的笑:“謝謝阿姨。”
然而在筷子伸向碟子時,轉盤又悠悠的轉開了:“她不愛吃蓮藕。”
白斯喬伸手輕輕一推,就把那盤藕轉走了。
江绮夢的笑有些尴尬,白一希接口:“媽,漾漾确實不太愛吃蓮藕。”
他雖然笑着,但有點奇怪。
沒等林漾細看他表情,一盤白切雞準确溜到她面前:“嘗嘗,看能不能跟你家鄉的相比。”
林漾出生在南方以南的城市,在那裏,就算是一只雞都能做出多種花樣。
她夾起塊雞肉咬了口,入口鮮美,滑而不膩,味道居然跟家鄉的沒有太大差別。
“好吃!”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那就多吃點。”說着,白斯喬又給她夾了一塊。
“大哥,你以前就認識漾漾了嗎?”白一希沉默了幾秒,看向白斯喬,語氣猶豫。
“對。”白斯喬淡淡瞟他一眼,看樣子沒打算說說兩人的淵源。
林漾補充:“我跟喬哥哥是幾年前認識的,那時候我跟朋友一起來郁南過暑假。”
白一希分明還想問什麽,好幾次欲言又止。
包廂裏突然有點詭異的沉默。
“漾漾啊,最近忙嗎,拍了什麽?”江绮夢笑着換了個話題。
林漾放下筷子:“剛殺青一部現代劇。”
江绮夢說:“我聽一希講,你拍戲時大冬天還要跳冷水池子是嗎?劇組也太過分了,不能讓替身去麽。”
“其實還好,”林漾回憶起那場戲,笑着說,“那場只需要拍兩個鏡頭我就可以上岸了,工作人員也馬上拿來暖的幹毛巾。”
她沒說出口的是,自己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演員,說難聽點比一般群衆龍套好不到哪裏去,哪裏有什麽替身。
更何況,全國排行第一經影視學院畢業的學生,演戲怎麽可能想着用替身。
“我覺得不行,”江绮夢微微皺眉,“你還年輕,自然是覺得自己的身體能随便折騰,但你要知道,女人這身體,最怕寒涼,要是不注意點,以後懷孕對孩子很不好的。”
林漾笑容一滞:“阿姨,說這個……有點太早了吧,我現階段還沒考慮到這件事。”
而且在場還有兩個大男人,說這種東西真的合适嗎?
江绮夢語氣還是柔柔的,話音中卻多了不容置疑:“女人年輕點生孩子,恢複得快,生第二個第三個也更容易,你跟一希明年結婚,後年生第一個孩子,時間正好。”
好家夥,這是連婚期都定好了?
林漾暗暗深吸了口氣,才沒讓騰騰直上的火氣冒出:“阿姨,這事不急,我剛畢業不久,還想拼事業。”
“婚禮呢,你不用擔心,白家一手操辦,婚後呢,你也不必抛頭露面,安心做白家媳婦就好。”
越說越離譜。
林漾抿抿嘴,忽然感到手機震了起來,低頭看了看,直接欠身對桌上衆人說:“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小步跑到廊外,盯着號碼心止不住狂跳,清清嗓子後才接起。
“林漾林小姐是嗎,”那邊人說話一板一眼,沒有帶太多情緒,“恭喜您過了篩選,下周的試鏡請問是否有空參加?”
剛才的怒火就像是被一泓清泉澆過,瞬間消失無蹤:“有的!”
挂了電話,林漾把手機按在胸口,狂跳的心還沒平靜下來。
前陣子她投了簡歷去參加一個角色的海選,競争相當劇烈,雖然她做了不少準備,也沒什麽把握,沒想到居然真的過了第一輪。
推門回到包廂,林漾正好聽見江绮夢帶了點火氣,又強忍着不敢發作的話:“斯喬,你,你這話就說得奇怪了,我這年紀了還生什麽?”
白斯喬觑了她一眼,笑了。
他笑得漫不經心,頭頂吊燈為他鍍上了柔和的光,和當年坐在湖邊釣着魚,給她和時淵講故事的樣子一樣放松,又好像多了點什麽:“我倒是覺得夢姨還很年輕,跟漾漾說話像同齡人似的,沒什麽隔閡。”
林漾正覺好像話裏有話,那頭的白一希已經看到她,招招手:“打完了?是工作的事嗎?”
她點點頭:“前段時間跟你說過的那個古裝劇,我通過了篩選,下星期要試鏡啦。”
她笑得開心,一雙小鹿似的眼睛本就澄澈幹淨,如今更是因為興奮亮晶晶的。
白一希起身過去抱她:“我就知道你肯定做得到。”
“恭喜了,值得喝一杯。”
林漾低頭一望,白斯喬坐着朝自己舉起了酒杯,才想起包廂裏不是只有她和白一希,連忙有些不好意思的推開男友,跟白斯喬碰杯:“謝謝,後面還有試鏡的,還要選人。”
“我家漾漾自然是最好的,這角色非你莫屬。”白一希插話。
江绮夢不明所以:“女主角的人選不是應該導演定嗎,你還要跟很多人搶?”
“我那個不是女主角。”林漾喝了一口洋酒,被辣得偷偷伸了伸舌,“但是競争還挺激烈的。”
江绮夢哦了聲,又開口:“既然這樣,那幹脆不要拍戲了,風吹日曬的,圖什麽?”
林漾瞟了白一希一眼,後者早已皺起了眉。
“媽,你操這個心幹什麽,漾漾愛演戲,是她的愛好。”
江绮夢有些不滿,但聲音還是柔和的:“阿姨知道你擔心什麽,沒事,白家養得起你,等結了婚,就別去演戲了啊,聽話。”
聽話二字,就像是火星子落在□□桶旁,林漾只覺乖巧形象搖搖欲墜:“阿姨,我不是單純因為沒錢才去演戲。”
江绮夢卻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等嫁進白家,我保證你能衣食無憂,你就當我和一希爸爸是你親生爸爸媽媽,斯喬就是你親哥哥……”
林漾靠在椅背,兩手交疊在胸前,已然不想再維持開始乖乖女的姿态。
她微微擡着下巴,笑容蕩然無存:“阿姨,我只有一個爸爸媽媽,也只有一個親哥哥,他們都在永安墓園裏躺着。”
空氣瞬間滞住。
江绮夢有些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旁邊的白一希無聲的啧了下,微微晃着頭想對策。
很輕的一聲笑打破了尴尬的氛圍。
“夢姨,您好像有些東西還沒給我。”白斯喬勾着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江绮夢愣了兩秒:“什麽東西?”
“零花錢。”
江绮夢徹底糊塗了:“啊?”
白斯喬微微歪過頭觑着她:“夢姨剛才指點江山的勁頭十足,給白家找了個兒媳,給我爸找了個女兒,還給我塞個親妹妹,看來白家是您說了算,一家之主,總該給靠家裏過活的小輩零花錢吧。”
他那棕的眸色看不見一絲柔和,不屑和森冷溢于言表。
江绮夢臉色一僵,尴尬的賠着笑:“斯喬,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親妹妹,只是打個比方……”
她有些語無倫次的解釋了半日,終究不敢再提這個話題。
注定了不是一頓愉快的晚飯。
******
“別走這麽快,漾漾你等等我,”白一希追着林漾,最後拽住了她的手,“我承認我媽今天說話是很難聽,也很讓你難堪,我給你賠不是好不好,你別生氣了。”
林漾看着他:“我算是想明白了,讓我不要演戲,是你媽的意思,所以就是希望我跟你早點結婚,然後一直生孩子,我的人生價值就只有生孩子帶孩子是嗎?”
“不是這樣子,”白一希分辯,“我媽的思想是有點古板傳統,但我真的是心疼你才希望你不要繼續拍戲的。”
林漾冷笑一聲:“但凡你真心是這麽想的,剛剛就不會放任你媽說了那麽多話,既然你們都已經能先斬後奏打算今晚聊結婚的事了,我就不信她不會提婚後怎麽過。”
林漾很少這樣跟他吵,以往對方惹她不開心,大多數時候她都是沉默,白一希一遍遍去哄去賠不是。
白一希一時有些失控:“那為什麽漾漾你一直不願意跟我結婚,真的對我有感情嗎?你真的愛我嗎?”
林漾有點不敢相信這種幽怨的話是出自男朋友的嘴裏:“我要是對你沒感情,跟你這一年多是在談什麽,社會主義兄弟情嗎?”
白一希脫口而出:“那為什麽那麽久了,你都不讓我碰你?”
林漾望着他,忽然就笑了:“白一希,你談戀愛就是為了上、床嗎?”
她穿一襲米白色露肩連衣裙,光打在裸、露的肌膚上,更加顯白,因為生氣而有些微紅的臉頰露出的笑容不是因為喜悅,卻美得讓人心頭一震。
白一希懊惱自己被煩躁沖昏了頭:“對不起,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是我亂說話,我以後不會了。”
“我只是今晚都窩着火,大哥他一直維護你,我總覺得好像你倆才是一對的。”
他的聲音委屈的拖着,眼眶居然紅了:“大哥一直比我優秀,從小到大被誇的只有他,我今晚看到你們說笑的樣子,真的怕失去你。”
林漾向來對他這個樣子容易心軟,她的語氣緩了些:“我說了,高中的暑假我來郁南玩,認識了他,什麽事都沒有。”
“你叫他喬哥哥,連我都沒有被你叫希哥哥。”
“……”林漾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生氣中又有些好笑,“那時候他跟我哥年齡差不多,我叫他哥哥,叫順口了。”
白一希說:“你以後不要叫他喬哥哥了好不好。”
“那叫什麽?”
白一希:“跟我一樣,叫他大哥。”
他沉默了一下,語氣很認真:“而且你不要跟他再來往了,他不是什麽好人。”
******
雖然白一希想送林漾回家,她還是堅持不上車,只說弟弟說好了要來接她,白一希又摟着她道了好一陣子歉,才依依不舍的去開車。
林漾今晚不想跟他的母親再有什麽交流,想想以後要是真的結婚了,婆媳關系怕也是個大難題。
等了一陣,外面悶悶的滾了幾個雷,居然又開始下雨了,雨勢還不小。
林漾拿出手機。
那頭很久才接通,唐墨一的聲音從喧鬧中掙出,不太真切,讓林漾提高音調說了兩遍才接了話。
“吃完飯了?我去接你?”他似乎走遠了些,遠離了那鬧騰。
林漾的本意是讓他來接自己,但聽着唐墨一那頭的聲音又猶豫了:“你跟朋友在排練麽?”
“沒啊,在酒吧裏玩,人挺多,”唐墨一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哪呢,發個地址,我現在過去。”
“我就是打個電話看看你在哪,沒讓你來,這不是跟男朋友吃飯嗎,還用你來接。”
唐墨一哦了聲,忽然又壓低了聲音,仿佛怕她那頭有人聽見:“那你讓他直接送你回家啊,別被這混蛋忽悠去他家,我等會就回去。”
林漾樂了:“行了,玩你的去吧,挂了啊。”
雨下的更大了。
林漾擡頭看看漆黑的天,往後退了兩步,點開打車軟件。
大概是因為水雲閣建在半山腰,屏幕上的圖标轉了好幾分鐘都沒司機接單。
風挾着雨水撲來,濃重的潮意打濕了她的裙擺。
就在林漾修改着小費金額時,身後傳來了一把聲音。
“不回家?”
她回過頭,正好迎上男人神色不明的的視線,他長得高,擋了大半的光線,把她攏在昏暗中,二人的影子重疊,好像一對熱戀情侶難舍難分。
在他身後,一只小小的飛蛾不知疲倦的撞着透光的燈泡,發出脆弱又驚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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