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為妖怪的合法結緣者第 30 章

戚流雲認識賀猙的時候, 正是晚唐覆滅前最黑暗的那段年歲。

那時天下割據,宦官當道, 帝星式微而妖魔縱橫。大概是現實太過痛苦, 不少人生了避世退隐之心, 因此上至天子, 下至平民, 全都醉心于求仙問藥,修仙之道空前盛行。

千年前的戚流雲還個沒有突破飛升的雲游道士,而賀猙也不過是只一心複仇的蠻荒妖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卻因另一個人的存在而緊密相連……可惜好景不長, 一場騙局将一切都毀了。

滿世界觸目驚心的血紅哪!大妖猙暴走的樣子, 是祁雲山上永世難忘的噩夢。

賀猙問他究竟殺了誰,戚流雲只能苦笑:“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啊, 因為你根本不是只殺了一個人, 而是幾乎屠了整個門派。不然你以為就憑一條人命,怎麽會讓你背負封印千年、至今不得自由的重罰?”

賀猙皺眉:“我不記得了。”

戚流雲關上辦公室的門,以一個閑适的姿勢倚在門板上, 說道:“因為那段記憶,已經随着你的靈力一起被封印了。”感受到賀猙淩厲的目光,戚流雲忙撇清關系,“跟我沒關系,是你自己要求封印的。當時你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可怕模樣, 如果不是自己主動放棄抵抗,還真沒有人能鎮壓得了你。”

賀猙顯然不信,面容逆着光,格外冷清:“我從不會不戰而降。”

戚流雲攤攤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做。”

那時的賀猙已經拿回了被騙走的東西,力量成倍大增,只差一步就能上天……可他卻滿身血腥,硬生生從身體裏抽離了掌管記憶的那一魄,喘息着對頭頂雲墨翻湧的那只‘眼睛’說:“用我一魄,還陰倒陽。”

剝離魂魄比抽筋扒皮痛甚百倍,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承受下來的。妖風獵獵中,他孑然獨立,目光依舊強大不可一世,喑啞的嗓音卻透滿了悲涼。

從過往中抽離,戚流雲微不可察地嘆了聲,試探問:“你昨天結緣成功了?”

賀猙擡眼:“怎樣?”

“那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你覺得,我應該想起什麽?”

這個問題問得刁鑽。戚流雲眯着眼睛,笑得玩世不恭:“我覺得你什麽都不應該想起,過往如何都是浮雲,好好和夏露結緣才是正經事,她是個值得心疼的姑娘。”

‘心疼’這個詞實在不适合賀猙這樣的妖怪。他嗤了聲:“你送她來我身邊,到底是何居心?”

戚流雲避重就輕:“這麽緊張做什麽,你怕她?”

“我這輩子最恨別人騙我,你最好掂量着行事,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賀猙言辭冷漠,甚至連動作都沒有變化分毫,“反正滿手血腥,不在乎多一條人命。”

說完,他裹挾妖霧破窗而出,帶起一陣疾風。

小柔叩了叩門,推門進來,看着大開的窗戶和紙張淩亂的辦公桌愣了愣神,然後微笑着将平板電腦遞給戚流雲,說:“戚先生,您沒事吧?”

“我好歹是一方小神,能有什麽事?倒是賀猙那性子,渾身尖刺,自暴自棄,千年如一日的壞……”一邊吐槽,戚流雲接過小柔遞來的平板電腦,坐回老板椅上轉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賀猙和夏露的結緣程序頁面。看到結緣信物那一欄,他那雙眯眯眼頓時瞪得老大,驚嘆說,“沒想到賀猙嘴上喊打喊殺的,心裏倒是實誠,竟舍得将那東西送出去。”

心愛之物自然是要贈給心愛之人,看來以後有好戲看了。

戚流雲摸着下巴,嘿嘿嘿地笑得一臉莫名,一旁的小柔靜靜看着,心裏很是嫌棄:唉,老板帥是帥,可惜是個傻子。

九月底,小區幼兒園将舉辦一場秋季運動聯誼賽,比賽項目包括田徑、障礙物跨越、尋回游泳和應急考驗等大小十餘項,為了能在賽場一展風采,汪汪幼兒園早早地制定好了訓練計劃,運動項目由白鹿、李建國和金燦燦負責訓練,而夏露則負責教授‘應急考驗’。

這次應急考驗的題目是‘人類傷口的正确處理辦法’,簡單來說就是傷口應急處理。

一開始夏露并不明白妖怪為什麽要學習人類的醫學知識,畢竟他們傷口愈合的速度比人類強悍很多,詢問了李建國和金燦燦才知道:幼妖們學這些知識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将來有一天結緣成功後,可以更好、更科學地照顧人類,可以說是十分貼心了。

“聯誼賽那天,四所幼兒園教師也會進行趣味游戲,需要已結緣的妖怪和人類寵物一同參加。”下班前,白鹿給了李建國和夏露一人一張入場券,說,“我們園裏結緣的老師只有你們兩位,到時候你們邀請自己的家屬代表本園參賽,無論輸贏都有獎勵。”

家……屬?

夏露陷入沉思:也就是說,賀猙得和她一起參加游戲?

下班回家和賀猙提到這事兒,果然,賀猙興致缺缺,說了句:“我不喜歡熱鬧。”

“其實我也不擅長游戲,只擅長吃喝躺睡,不過,這次活動的獎品我還是蠻想要的。”夏露癱在沙發上查國慶期間的高鐵票,随意說道,“贏了能獲得個新手機。”

小寵物想換手機了?

賀猙原本坐在落地窗邊看夜色,聞言微微一頓,于昏暗的窗邊側首。權衡了一會兒,他低聲問:“什麽時候?”

“嗯?”夏露正在刷高鐵票信息,沒留意賀猙說了什麽。

“你說的那個活動,什麽時候開始?”賀猙擰眉又重複了一遍。

“啊,下周一上午九點開始。”夏露眼睛一亮,笑問,“賀先生要去嗎?你去的話,我們一定可以贏的。”

賀猙看了眼癱成餅狀的夏露,不太自在地站起身說:“再說吧。”

“對了,還有一件事。”夏露順手在網上訂了國慶去C市的高鐵票,垂着眼睫說,“國慶節園裏放假,我要去C市翡翠鎮一趟。戚先生說那裏有個叫‘應龍’的大妖怪,我看能不能找到他,問問引魂種的下落。”

賀猙正準備上樓,聽到這話就停了腳步,戴着黑頭繩的那只手搭在樓梯欄杆上。夏露以為他有什麽話要說,然而等了很久賀猙也沒回頭,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就上樓去了。

手機叮咚一聲顯示購票成功,夏露心滿意足地在沙發上抻了個懶腰,将抱枕抱在懷裏側身躺着。

鎖骨上一陣溫潤的觸感,她擡手一摸,摸到了賀猙送的那枚黑色墜子,心中一陣安定。

周一上午九點,幼妖的運動聯誼賽在社區活動中心如期舉行。

帶一群狗崽子的好處就是服從性高,基本不需要太操心。到了活動會場,夏露才知道這妖怪小區裏竟然生活了這麽多奇奇怪怪的物種——

草食性幼兒園的園長是個長了兔耳朵的可愛小姑娘,一雙寶石紅的眼睛極具魅力,正扛着班旗,溫聲細語地引導長着各色犄角的小孩兒入場就座;鱗羽類幼兒園的新園長則是個容貌上佳的俊美少年,白T恤白球鞋,如同當紅流量小生一般極富少年氣,就是神色有些冷,不愛說話。

那少年的俊俏不如白鹿內斂,卻比白鹿更為耀眼。夏露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問一旁的金燦燦:“那個就是鱗羽類幼兒園的園長?看起來年紀好小。”

“是呢,他叫瀚白,是條剛化形入籍的蛟龍。別看他顯年輕,其實已經好幾百歲啦,和白鹿園長是一個輩分的,天上飛的、水裏游的都歸他管轄。”金燦燦小聲說,“鱗羽類的幼妖制霸水、陸兩界,是我們這次比賽最大的對手。”

夏露點點頭,視線轉移到西面插着貓咪旗幟的區域。只見草坪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生着貓耳和貓尾巴的小孩兒,而他們的園長是個有着一雙海藍眼睛的漂亮女人,一襲白裙仙氣十足,正打着哈欠靠在觀賽的椅子上,姿态慵懶貴氣,全園上下全是一派佛系的平靜。

“那是貓類幼兒園的園長,是只布偶貓,像仙女一樣漂亮對吧?”金燦燦一手扛着園旗,一手托着下巴,腦袋旁的耳朵興奮地下壓,癡漢一樣感慨道,“他們真的好可愛啊!可惜就是膽子太小,每次見到我都吓得炸毛逃竄,明明我笑得這麽友善。”

說着,金燦燦咧開嘴,笑出兩顆閃亮的犬牙。

“難怪大家都說想去貓咪幼兒園工作,每天曬曬太陽睡睡覺就行。不過……”夏露望着對面睡成一團的各色貓類幼妖說,忍不住笑了,“他們真的是來比賽的嗎?”

“江山我們來打,他們負責貌美如花就夠了,比賽什麽的不重要。”狗類叛徒金燦燦如是說。

正聊着,入場音樂結束。李建國帶着俞皓走過來就座,見到夏露時一愣,問:“賀先生沒來嗎?”

夏露出門時怕賀猙忘了時間地點,還特意留了張字條在桌上,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沒有,到現在都沒現身。她擺擺手,無所謂地說:“如果他記得的話,應該會趕過來的。不來也沒事兒,你和俞皓能贏。”

俞皓哈哈大笑,坐在她身後的位置:“這麽相信我們?”

“安心啦!你們運動技能滿點,又那麽有默契,沒問題的。”夏露比了個OK的手勢。

一上午的比賽眨眼就過去了,歡快的氣氛中,狗崽分別在尋回、障礙物跨越兩項比賽中斬獲金牌,在游泳和賽跑中各獲得一枚銀牌,最後一項比賽是夏露負責的‘應急考驗’。

按照比賽規則,夏露提前在手肘和膝蓋上塗了假血漿,裝作受傷的樣子躺在草地上,由momo和九月兩個參賽小朋友負責‘救援’,救援項目包括心肺複蘇、包紮上藥等,哪一隊用時最短且最規範則獲勝……

夏露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名傷員,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緩緩變化的白雲。班長momo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煞有介事地觀察她手臂上的‘傷口’,吩咐九月:“露露老師講過這個題目!軟組織挫傷,要鎮痛止血,先拿棉簽和藥水清理傷口!”

“是!”溫順的小九月打開藥箱,找出這幾樣東西遞給momo。

“噴霧和紗布!”

“是!”

兩個小孩兒裝模作樣地給她處理傷口,還挺像那麽回事的,夏露偷偷瞄了眼其他園的進度,一顆心放回肚裏,心想第一肯定跑不了了……

正出神,忽然聽見旁邊傳來‘吡嗞吡嗞’的聲音,扭頭一看,原來是貓咪幼兒園的‘傷員’朝她打招呼。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大概剛大學畢業,和夏露同齡,一身嘻哈風的寬松打扮,熱情大膽地望着夏露,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兩位‘傷員’躺着交流的姿勢着實有些怪異。夏露驚異于這男生的自來熟,回以禮貌的一笑說:“夏露。”

“哪個xia哪個lu?”

“夏天的夏,露水的露。”

“我叫黃天賜,上天的恩賜,是小貓幼兒園園長的結緣者。來,認識一下!”說着,黃天賜向夏露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

兩人之間有點距離,伸手也碰不到,夏露就隔空和他握了握手,問:“你這傷員的演技也太差了,怎麽還跑來跟對手說話了?”

“唉,不是我演技差,而是我的小貓們已經放棄治療了。”說着,他指了指一旁枕着藥箱呼呼大睡的兩個貓耳小孩兒,失笑道,“你看,貓咪就是這樣若即若離,粘人的時候像天使,撓人的時候像惡魔,還是你們家狗崽可愛!”

“那是你沒有見過狗崽子們拆家的時候。”夏露面色安詳,一針見血,“都是些鐵憨憨。”

大概戳到了笑點,黃天賜突然笑出豬叫。

正聊得開心,忽見空中飄過來一陣陰雲,狂風乍起,有強勁的妖氣掠過上空,在衆目睽睽之下空降落地,化出人形——正是裹着一身黑霧的大妖怪賀猙。

強大的壓迫感席卷全場,熱鬧的場內像按了暫停鍵一般,瞬間安靜。

momo和九月驚得張大嘴,手拿着剪刀和紗布忘了動作。

不顧衆人或驚或懼的目光,賀猙冷着臉,大步走到夏露面前站定。他高大的身軀将草坪上躺着的夏露整個兒罩在影子中,視線掃過夏露腿上的‘傷口’,眉頭皺起,低沉道:“受傷了?”

他緊蹙眉頭的樣子很是陰沉吓人,說不出是擔心還是不耐,伸手要用靈力去探夏露的額頭。

兩人的距離那麽近,夏露甚至可以看到他暗色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驚訝的臉。

“沒有,我們是在演習,傷口是假的。”夏露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橡皮筋頭繩有些粗粝,令她心神一動。來不及多想,她推了推賀猙,示意他快些離場,這才對呆滞的momo和九月說,“班長,九月!繼續呀!馬上就要贏了!”

呵,無情的小寵物!

賀猙被推到一邊,陰沉沉站了會兒,才黑着臉走到一旁的觀戰席翹腿坐下,吓走一批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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