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戚流雲那裏回來的時候, 天還早着,夏露順道去小區的花店裏買了束鮮花。
花店的老板叫蕙蘭, 是位花妖, 年輕的時候也和人類男子有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并定下了來世之約……一世兩世, 三世四世, 都是追逐那男子的投胎轉世而去,再續前緣。
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愛人的轉世面前上演重逢的一幕,陪伴他從少年到中年直至死去,可漸漸的,愛情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消磨殆盡, 從一開始的轟轟烈烈走向平淡無味, 曾經的結緣契約随着愛情的流逝而變成了一道枷鎖。
結局并沒有像童話中說的那樣美好,花妖開始厭倦, 望着又一世輪回的男孩, 她發現自己對他只有親人間的憐惜,卻再也生不出半分戀愛的旖旎。再三思索之下,她最終放棄了下一輪的追逐, 解了結緣羁絆,回到妖怪世界做了個普通的花店老板……
夏露推門進去的時候,花叢中坐着美麗女子擡起頭來,攏了攏鬓角的長發,笑着說:“歡迎光臨。”
馥郁芬芳中,花妖攏着披肩, 神情中有種超脫紅塵之外的靜谧安詳,再也尋不出任何一絲和男人有關的痕跡,如果不是聽別人談論時偶然間提起這事,夏露甚至不會想到這樣一位享受孤獨的妖怪,幾百年前竟然會和一位人類愛得你死我活。
店裏少見的放了一簇粉白的櫻花,插在長頸的瓶裏,襯着暗青色的牆特別雅致。夏露想起賀猙的房裏也有一面這樣深沉的牆,就選了幾支含苞待放的櫻花枝,問蕙蘭道:“老板,有什麽辦法能讓這花開久些嗎?”
蕙蘭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如果客人有需要,我會注入靈力使花束保持一個季度不敗。不過,一般的客人不會特意這麽做,畢竟一種花看久了也是會膩的,倒不如讓它在最美的時候凋零,還能保留幾分美好的印象。”
夏露想起蕙蘭的過去,竟然覺得花妖的這番話別有深意,字字句句都是悵然的過往。
夏露不置可否,只說:“不用包裝了,回去後我直接養在花瓶裏。”
……
抱着那束含苞待放的櫻花回家,剛推門進去,就聽見賀猙的嗓音傳來:“你去哪兒了?”
因為在老狐貍那兒訂的長生繩還沒有送過來,夏露這幾天都沒有随身攜帶賀猙送的信物,畢竟那東西又小又珍貴,掉了可賠不起。沒有信物的感應,賀猙自然掌握不了她的行程,難免有些擔憂,生怕她又被哪個不怕死的拐走。
“回來得這麽快?”夏露換好鞋,将圍巾帽子解下挂在衣架上。剛巧賀猙走過來,她就順手将花束送到賀猙懷裏,嘴角一揚說,“早春的第一束花,送給你。”
賀猙滿腔的質問都被這束粉白淡雅的花給堵回去了,拿着花半晌,又湊過去嗅了嗅,随即扭頭,哈切哈切地打了兩個噴嚏。
大妖怪皺了皺眉,興致索然地将花插在客廳的花瓶中,哼道:“我不在身邊的時候別亂跑,當心又被抓走。”
“你哪有那麽多仇家?窮奇不是伏法鎮壓了嗎?”夏露又想起戚流雲說的話,不由自主看着賀猙入了神。
“這麽看着我幹什麽?”賀猙挑起眉峰,走到夏露身邊坐下,身體前傾,手搭在膝蓋上看着她說,“才分開一個上午,就開始想你的飼主兼未婚夫了?”
夏露淡淡白了他一眼,無情拆穿道:“回來時見你坐立難安的,也不知道是誰想誰。”
賀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索性忽略這個話題,湊過去在她頭發上和頸窩出嗅了嗅,問道:“一股讨人嫌的味道,你去戚流雲那兒了?”
這鼻子屬狗的?
這點小事,夏露并沒有打算隐瞞他,點頭說:“我去向他打聽一些事。”
“打聽什麽?”賀猙略微不悅,趴在她肩上嗅個沒停。
微熱的呼吸弄得夏露的耳廓有點癢,她伸手推了推賀猙的腦袋,說:“你真是夠了,回來都沒洗澡呢,有什麽好聞的?”
“香。”賀猙嗓音沉沉。
“行啦,我有話問你,正經點。”夏露側首,伸手輕輕戳了戳他飽滿的額頭,“你是不是為了我,去戚流雲那裏鬧過了?”
賀猙一僵,坐直身子,扭頭哼道:“你說的墜江那次?那怎麽能算鬧?結緣還沒完成他就帶走你的魂魄,本來就不合規矩。”
夏露輕而堅決地扳過他的臉,注視着他冷峻鋒利的五官說:“我不是說那次。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去找過戚流雲,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住我?”
賀猙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不齒地說:“戚流雲那厮,還真是會打小報告!”
“不要避重就輕。”夏露捧着他的頭問,“你那個‘不惜一切代價’指的是什麽?又要沖動做傻事了,嗯?”
賀猙眸色深邃,反問道:“和你生死有關的,能叫傻事?”
“你答應過我的,無論怎麽樣都不能傷害自己或傷害別人。上次我被帶到陰司,你還可以用‘結緣沒完成’這個理由帶走我,那下次呢,我們還有理嗎?”見賀猙又要反駁,夏露搶先堵住他的話,“如果你一時沖動破壞陰陽兩界的規矩,和那些神仙起了沖突,可能等待你的又是幾百上千年的鎮壓反省、甚至是更嚴重的懲罰,你叫我怎麽安心?”
茶幾上插着的櫻花淡雅芳甜,賀猙嘴唇動了動,扯出一個不太成功的嘲笑。他問,“你要我怎麽辦?什麽都不做,眼睜睜看着你被帶走,這就安心了?”
“別生氣嘛,賀猙,你知道我也很在乎你的。”夏露早已對賀猙的氣魄免疫了,甚至還屈指彈了彈他緊繃的下巴,說,“你可以幫我。我不太懂現代社會你們神和妖和結構組成,戚流雲和我說了一大堆,我只聽了個大概,實在不行我先不轉世,留在管理局打打雜,争取能在一百年內考上編制,怎麽樣?”
那一彈也驅散了賀猙所有的焦躁和憤怒。他深吸一口氣,說:“先不說神仙有多難做……你知不知道,入了神籍是禁止和妖怪通婚的?”
“啊?”夏露一怔,“竟然是這樣嗎?”
賀猙五指張開,揉了揉她的發頂,面無表情地說:“脆弱的人類只要等着飼主的臨幸就行了,整那麽多做什麽?一切有我在。”
夏露将被揉亂的頭發捋順,嘆道:“你總是什麽都憋在心裏,有時候我也會想為你做點什麽,卻不知道從哪裏下手,那種感覺其實不太好受。如果你有計劃,可以和我說一說嗎?”
賀猙身形一頓,問道:“到點了,你不餓?冰箱裏好像沒什麽吃的了。”說着,他起身,一副要出門買菜的勤快模樣。
夏露拉住他的手腕,那條黑色的橡皮筋就硌在她的掌心,有種突兀的質感。她說:“不要犧牲你自己來保全我,這是我的底線。”
賀猙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複雜,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問了一個無關的話題:“中午想吃什麽?”
夏露少有的堅定,看着他說:“如果你受了什麽不可逆轉的傷害,我絕不會原諒自己。”
桌上的櫻花枝含苞待放,絲絲縷縷的香氣彌漫,夏露卻嗅到了苦澀的氣息。她看到了賀猙眼底深埋的決絕,透着千年前一樣的偏執與瘋狂,令她心髒一緊。
她起身抱了抱賀猙,将臉貼在他肩頭,輕聲說:“我說真的,你聽見了嗎賀猙?”
良久,賀猙遲疑着擡手,猶豫片刻終是摸了摸她的頭,嗅着她柔軟的頭發沉聲說:“知道了。”
他不會說‘好’,當真固執得、連一步也不願妥協。
夏露不知道他在計劃着什麽,只是覺得疲憊——這種疲憊并非來源于賀猙的偏執,而是她對自己無力改變現狀的深深無奈。
金燦燦說得沒錯,人類真是太脆弱也太渺小了。
可賀猙的嘴巴實在太嚴了,什麽計劃都不願透露,思來想去,夏露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賀猙知道自己盤算的事,她可能不會同意,所以幹脆三緘其口。
思緒複雜,夏露覺得自己該靜下來好好捋一捋,于是松了手,從賀猙的懷中掙離,慢吞吞挪上了樓,一頭栽進柔軟的被褥中。
他們有時會一起睡,粉色的床鋪中還殘留着賀猙的味道。夏露抱着枕頭深吸一口氣,努力将那股無力感和挫敗感驅趕出腦袋……
正放空着,賀猙走了進來,坐在床沿推了推她的肩,語氣刻意放低了些,努力學着溫柔的樣子道:“想吃什麽?吃完飯再睡。”
夏露知道他在不安些什麽。
他以為自己生他氣了,連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可盡管這樣,他依舊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計劃。
嘴硬到這種程度,好脾氣的夏露還真有點生氣了,臉埋在枕頭裏不願松開,沒什麽力的悶聲說:“我不餓,別管我。”
身後的賀猙一下沒了動靜。
過了很久,久到夏露以為他離開了,剛放開枕頭呼了聲,就聽見他冷峻的嗓音低低傳來,有點哄人的意思:“今天不吃魚了,給你做糖醋排骨。”
夏露心正亂着,閉上眼沒說話。
“聽見了嗎?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賀猙又試探道。
夏露翻了個身,睜眼看着有些無措的賀猙,說道:“我一再強調你不要做危險的事,你又聽見了嗎?”
被嗆了,賀猙啞口無言,索性起身道:“你休息一下,菜做好了叫你。”說着,他步履匆匆地下了樓,看樣子心情也不太好。
不一會兒,樓下廚房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響。夏露也顧不得疼惜那一廚房新買的廚具,仰面躺着放空自己,讓兩個人都冷靜冷靜……
誰知這一冷靜,就是三四天。別說親密了,連交流都是不尴不尬的兩三句。
夏露也是過了兩三天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心想:難道她和賀猙是陷入了冷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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